“我会在中军，带领铁浮屠和哥哥给我的一万骑兵，等我们前后军被切断，我会带队往前冲。”

巴鲁把一支金箭递给不花剌，“出城的命令由我一一送给各位将军，前后时间不同，所有人都整队完成，才会击鼓出发。”

“我会切开呼都鲁汗的骑兵大队，如果我能行，我就斩断呼都鲁汗的黄金苍狼旗，”阿苏勒伸出手，看着不花剌，“白夜苍狼旗，就交给将军了。”

十二月二十三，夜半。

朔北骑兵们为之色变。

他记得那一刻他扑向那个老人，想要大吼些什么，可已经来不及了。那腔喷涌的颈血衬着苍白的天空，华美而悲伤。

山碧空想要挥袖对那些急欲建功或者复仇的年轻人说，“退去吧，你们在扑向死地。”

巴鲁巴扎带着几十个飞虎帐骑兵趋前，到距离山碧空只剩下一百步的地方，一齐张弓搭箭，他们都是出了名的神射手，尤其是巴扎，在东陆的时候大柳营里演武，每次射箭第一的花红都落入他的囊中。

“交给那个人吧，”呼都鲁汗微笑，“既然他是那么强有力的人，就让他来守护我的旗。我们走！”

他微微皱眉，他的兵力占优，但大部都用于剿杀敌军的后军，对着那些没有战斗力的中军展开屠戮，但是那里的莫速尔家骑兵浴血死战，朔北人一时还难以全歼他们，兵力陷住了，没能及时调回来。围困敌军前军的部队则遭遇了极大的压力，敌军左右锋都是极其精锐的骑兵，而青阳的领兵人物还在左右锋后藏着一支生力军，现在他放出了这支生力军，短瞬间占据了正面的兵力优势。

增援朔北部本阵的两万骑兵已经绕过了左右锋组成的障碍，高速向着他们逼近，刚才被飞虎帐冲散的朔北骑兵也在重新整队，一个巨大的包围网正在向飞虎帐洒开。整支“箭矢”已经被分割作了三个部分，后军的巴赫苦战，而左右锋的九王和木亥阳也在苦战，被保护在中间的不花剌已经意识到局面正在向着不利于他们的方向变化，正带着他的鬼弓竭力要突出来靠近飞虎帐，但他做不到，挡在他前面的不是敌人，而是死战的友军，左右锋已经伤亡过半了，武士们已经没有机会整队冲锋，他们拉住战马挥刀劈砍，甚至下马步战，以血肉相搏。

难得冬日里的南风天气，青阳武士们处在上风口，渐渐强起来的风掀动雪尘向着下风口的朔北骑兵而去，这是有利的风向，他们行进着开始加速，骏马的速度总给人以一往无前的勇气，小跑之后的战马暖和起来，它们兴奋起来，仰首嘶鸣，越来越快。

“这不是作战的时候！”九王焦急而愤怒，“你和蒙勒火儿对面过么？那不是人，是一个魔鬼！”

“可阿苏勒也有朔北血。”贵木反驳，“阿苏勒在战场上的经验，怎么比得上哥哥你，哥哥你可是在西面迎击过夸父军队！”

“不，你看不出来的，”旭达汗幽幽地说，“有时候对着镜子，我自己都看不出来。”

不花剌看了这个年轻人一眼，忽然想起前一次战前和他握手的是那个枯瘦的老奴隶木黎，也是差不多的动作，眼神都有些像。他沉默了很久，伸手和阿苏勒紧紧握住。两个人一齐用力，都感觉到对方手心里的冷汗。

他背后的就是飞虎帐，青阳九帐骑兵中已经消失了很多年的一部，比莫干恢复了这支骑兵，亲手训练他们，以他们为自己的亲兵。此刻一万个男人穿着一万件东陆铁铠，握紧了一万柄东陆淳国造的折铁刀，这是一支生力军，阿苏勒一直谨慎地把他们保护在左右两锋之后。

飞虎帐的弓箭射程可以达到一百五十步，他们可以在一百五十步的距离上从四面八方攒射山碧空，焚风杀伤的距离在一百步开外，而且秘术师施术有时间间隔，只要抓住空隙就可以射杀山碧空。

天空已经微微地发白，以不花剌锐利的鹰眼，隐约前方几里的地方有些黑色的影子逡巡着。

飞虎帐的骑兵们在敌人不可思议的力量前战栗不安，一时间没有人回应阿苏勒。

贵木愣了一下，挠了挠头。

“焚风！”他听说过这种秘术，秘术师们取了日光的精华把它用作杀敌的武器，但他没有想到这种秘术的范围可以到百步之外。

他们的箭已经到了山碧空的面前，可是遭遇了那个波动，瞬间化为灰烬。钢铁的箭镞融化成铁水，坠入雪地里又冻裂成铁渣，蒸发出袅袅的白气。

“巴鲁巴扎！回来！”阿苏勒大喊，“队形散开！所有人，准备弓箭！”

不花剌吃了一惊，“不行！那是最险的位置，如果大那颜有事，谁来指挥？”

“大那颜是还有什么吩咐么？”不花剌说。

“尊敬的斡赤斤家主人，这句话可以留待我们拿下狼主头颅的时候说。”比莫干说。

他们的前面只有两个敌人，朔北骑兵后阵，黄金苍狼旗下的呼都鲁汗，更远一些的，白夜苍狼旗下的蒙勒火儿。

右锋的木亥阳部也跟着把速度提到了极限，左右锋都是极精锐的骑兵，他们进一步向着中军收拢，战马之间几乎是紧贴着奔跑，他们已经组成了无坚不摧的利箭，即将开始“穿心”。

青阳军中一阵骚动。

“白夜苍狼旗，”不花剌觉得自己心底的恐惧像是一个水泡那样幽幽地从极深处浮了起来，“那是朔北狼主！整个白狼团都在那里！”

“有希望，大君选对了领军的人呐！”斡赤斤家主人点了点头，“不过虽然有勇力，兵力和朔北部相比还差了一些吧？”

北都城的北门是一扇带着铁齿的铜制巨闸，在机括推动下缓慢地降下，铁齿插入地下的铁槽中，把内外完全封闭起来。城头班扎烈带领的武士们拉开了长弓，三千支利箭指向城外，城下这支军队一旦离开，就再也不能回来。混战中即使是友军靠近城墙，也会被乱箭射杀。

“可能是故意的，”斡赤斤家主人摇头，“后军只是在拖延敌军的大队，前军集中了九王、木亥阳和大君亲兵的优势兵力，朔北部虽然人多，没占优势，而且我军还有余力。”

山碧空没有理会这个普通人的吼叫，他围绕旗杆款款起舞。那是神临之舞，曼妙而苍劲，如同森林深处的古树在月光下在风里轻轻摇晃着新发的枝条。他呼唤着这片土地上最纯净最浩大的力量凭附在他的身体上，这个时刻他会短暂地超越凡人，化身为半神般的存在，此时他毋庸顾虑那些蝼蚁之辈的愤怒。神的剑已经出鞘，接下来的只有屠杀。

“我知道。”阿苏勒听着影月发出了不安的鸣响，“他还是个位阶很高的辰月教士。”

阿苏勒摇摇头，“一旦开战，依这个阵形，我们就不需要指挥了，没有人能指挥得过来。敌人和我们都会陷入混战，每一部都会分散，两军被互相切割开。只要将军能够在准确的时间突入，直插白狼团的阵心，我们就有获胜的希望。”

山碧空遥望着对面那支杀气腾腾的队伍。他已经很老了，可视力还没有衰弱，看见了被万军簇拥的那个年轻人，他穿着白色的皮铠，举着那柄天驱领袖的长刀。

“那是呼都鲁汗，他正向着白夜苍狼旗那边撤退。”巴鲁指着远处。他们已经登上了高处，附近几里内的局势看得清清楚楚。

青阳军的推进越来越快，战马们在滚滚的雪尘里竞相追逐，一片片铁刀出鞘的声音。中军没有经过训练的新军渐渐地跟不上冲锋的节奏，年轻人们竭力鞭策战马，但是队形渐渐地分散，这根“箭矢”的中段慢慢地胀大起来，越来越松散，在奔驰出三里之后，整个阵形已经拉长了两倍。

不同于台纳勒河边的战斗，双方都已经熟知对方的兵力和装备，这场战斗不需要任何的试探，从一开始就是全军压上。

后方不花剌的一千人在铁浮屠的接应下已经从左右锋中脱出，他们在高速地逼近，但是时机几乎没有了，鬼弓们已经暴露，蒙勒火儿一定会有防备，飞虎帐却不能切开白狼团。左右锋就要覆灭了，巴夯的铁浮屠陷入大队的朔北骑兵中，这支骄傲的骑兵皇帝被人海吞没，敌人的刀剑无法伤害他们，他们也无法策马冲锋，只能拔出刀来笨拙地挥砍。

将军们彼此间对视几眼，一齐躬身向阿苏勒行礼。他们都是见惯战场的人，只要稍微思考，就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

“世子，我们往后撤两里吧！”护卫武士说，“如果敌军冲到面前我们再拔旗后撤，会很仓促，若是真的被人夺了旗，那该多丢脸。敌军不过是垂死挣扎，等我们的大部解决了敌人后军再转回来，我们就胜了。”

“被分成两截了？”脱克勒家主人皱着眉，“这可是用兵的大忌啊。”

不花剌希望射出最后一箭的是自己，即便随后他就会死在敌人的箭下。他不畏惧，而他想用这一战向那个死去的老奴隶，还有他的三千个孛斡勒证明些什么。

他们距离那杆黄金苍狼旗只剩下几百步了，夺旗的人会被看做英雄，他们每个人都渴望着成为英雄，而朔北部世子居然没有及时带着他的战旗后退，给了他们最好的机会。

“关闭城门！”阿苏勒的声音从阵中传来。

“是，是白狼，是趁夜出来啃食尸体的，”不花剌看了很久，点了点头，“一般主人不会跟着，那些畜生应该不会发现我们是在列阵。”

“关闭城门。”他下了决心，抬头环顾四周，“仍旧按照原来的战术，和朔北部在城外决战。”

今夜北都城里能上阵的男人都不会入睡，都在等待。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个获胜的机会，必须尽早决战了，备战消耗了大量的粮食和马草，剩下的储备已经越来越有限。

这就是战场了，有些人必然死去，你可以怜悯他们，但是做不了什么。

而白夜苍狼旗被一名狼骑兵拔起，整个白狼团在战斗开始前高速地回撤，让出了正面的战场给呼都鲁汗率领的骑兵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