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将衣物裹在断裂圆木之上,用火把引燃,刹那间将洞内映照得通红一片。魔怪本就惧火,见了冲天火光,急匆匆向洞窟黑暗中逃去。杨瑾一声令下,燃烧的圆木一根紧跟一根滚进洞窟,火焰腾着滚滚浓烟山呼海啸,场面蔚为壮观。圆木尽数推入洞窟,火光弥漫,可深处依旧悄无声息。杨瑾等人在外静静等待许久,以为魔怪侥幸逃脱,惋惜地打算暂时离开,待来日再多领人马前来,诛杀这耸人听闻的妖魔。
杨瑾立了军功,按大秦的军功令,房舍、奴仆、田地都赐下来了。赠给杨旭侍候起居的姑娘仆随主姓,杨瑾给她赐名杨蕊。杨旭乖巧可爱,平时杨瑾忙于军务,家中只有杨旭和杨蕊,主仆二人相处得形同姐弟。
魔怪头颅缩回,再次全力冲出,震撼之势胜过前次。劈裂之音从圆木栅栏上爆裂开来,但仍旧以残存之躯坚守阵地。
陶素在洞窟亮起后才发现,刚才他抛出的火把不是撞在石头上,而是撞在一条已经石化的骨骼上。顺着这条骨骼看去,发现这只是整具骨架的腿骨,但仅仅一条腿骨,便足有常人身高的长度。
远离魔物,周围重新归于寂静,凌乱而沉重的脚步声踢踏在石阶上。石阶七转八拐之后,忽然扶摇直上变得陡峭,远处石阶尽头,隐约出现一道紧闭的石门。众人啧啧称奇,加快脚步来到门前,发现门旁靠墙卧坐着一具尸骸。与之前看到的相比,总算是一具完整的尸体,皮肉自然早已腐化尘埃,仅存一副枯骨。有人从尸骨外残存的衣物判断,死者好像是南蛮道人之类的身份,这算是方士的一种,炼丹修行,据说掌握着常人所不知的神秘术法,也有人称之为巫师。
这段路程仿佛一条长廊,脚下地势渐渐走高,并且开始出现石阶。魔物忽然似乎遇到了一堵看不见的屏障,它们驻足在石阶前端,任由队伍护拥着杨瑾拾阶而上越逃越远,只是站在原地不停发出挑衅的怒吼,却不敢再跟进一步,仿佛前边是它们的一种避忌所在。
杨瑾扬起下颚示意众人回头看,大家胆战心惊向后看去,只见魔怪伸出洞口的头挣扎扭动,但身体再难前进半分。青铜锁链的长度已到极限,牢牢将魔怪困在原地。
随着鼎身上的脉络随蓝光滑过,鼎内白烟缭绕,流溢沉淀,越聚越浓。杨瑾拿出青铜古物前,查看过铜鼎内部,内壁浑然一体,既无孔洞也无缝隙,他想不明白白烟从何处冒出。白烟底部渐渐浮出五彩光华,将白烟映照出如梦似幻的流光溢彩,此时的铜鼎哪里还有刚才粗糙劣质的感觉,俨然仙界之物被无意间遗落凡间。
朔风自北阵阵袭来,云中城外原野上衰草遍地,呈现出一片凄凉的灰黄。河水水位降低,犹如迈入暮年的垂垂老者,失去磅礴豪迈的气势,河套两侧也裸|露出干硬龟裂的泥地,狼山不见苍翠,转眼已是入冬时节。
庞大的地下空间高不见顶,可容数千军马同时操练,视线所及的岩壁上布满如蜂巢般的洞穴,数十魔物沿着洞窟边缘横躺竖卧,对杨瑾兵马的到来全无察觉。顺着地面潮湿的泥土向前望去,粗糙的长条方石逐渐显露出来,不知历经多少岁月沧桑,遍布蛛网般的裂痕;继续向前是岩石围砌起的一个圆形水池,尚存半池污水,覆盖黑色水藻,水池中央原本应该竖有一座雕像,如今雕像不知去向,只剩基座孤零零地凸出水面。
陶素正想把自己的猜测告诉杨瑾,可他发现杨瑾的注意力并不在巨人骨骼上,当灯火燃起,他的精力便集中到了洞窟深处高台上立着的一尊铜鼎上。他信步走上高台,围绕着铜鼎凝神端详,鼎身朴实无华未经雕琢,边缘粗糙扎手,即便是不懂铸造的人,也能判断出这尊铜鼎是在条件不足的情况下铸造而成的。
“你自然得跟我去。”杨瑾拍了拍顾勇的肩膀。
河流崎岖婉转,沿途腐尸怪兽残骸逐渐增多,均有啃噬过的痕迹,显然是魔物猎食后的痕迹。杨瑾终于明白魔物身体上为何会散发出如此刺鼻的腥臭味,长年栖息在潮湿阴暗的地下,又无法像人类一样清理生活环境和自身,终日与生肉腐尸为伍,恐怕只有从坟冢中挖出的陈年尸体,才能与魔物身上的气味匹敌。
话音未落,顾勇脸上的笑容迅速凝结,因为他看到岩壁洞穴中涌现一个个黑影,黑影正在蠢蠢欲动,因为他们发出的声音,冬眠的魔物终于被惊醒了,它们一个个从栖身的洞穴内爬出来,居高临下地怒视着入侵者,发出怒吼声。而它们示警或是愤怒的怒吼声又唤醒了更多冬眠的魔物。
“三哥,我也跟你去!”顾勇莽撞,但并不愚钝,立刻明白杨瑾要做什么。
如果这些魔物真如他猜想,确实曾经是人类的话……
有胆大者将手伸进铜鼎烟中,咋舌道:“好凉啊。”
火光映照出阴影那斑驳嶙峋、凹凸不平的表面,仿佛一堵年深日久的泥墙,高高在上的两个圆洞喷出的气流吹熄了下方的几盏火把。
“难道你……?”吴卓大吃一惊。
杨瑾不容置疑的声音喝退了几个还想尝试的好奇者。杨瑾分开围拢的人群,让大家抓紧时间寻找出路,既然洞窟内能够呼吸畅通无阻,必然有与外面连通的通风口道。虽然最终也没能弄清楚这诡异的铜鼎到底是什么用途,又和魔物之间有什么联系,杨瑾觉得还是先将青铜古物放在身边为好,于是他将青铜古物用力撬下。古物和铜鼎之间牵引着恋恋不舍的引力,发出犹如沮丧叹息的嗡嗡声。随着古铜钥匙的脱离,铜鼎上的光线脉络逐渐萎缩消退,鼎内五彩消散,唯有蒸腾的白烟还在鼎中兀自缭绕,证明铜鼎刚才有过短暂的苏醒。
“三哥,看来这里果然就是魔物的栖身巢穴。”顾勇欣喜地说。
两人各执一词,另有一人困惑地看着二人争执不休,也试探着将手伸进铜鼎,立时将手抽出,龇牙咧嘴地原地跳脚:“疼煞我也!”
“拓荒进展如何?”蒙恬满面笑意。
锁链的声音更加清晰,忽远忽近,时强时弱,好像有众多戴着枷锁镣铐的犯人在黑暗中徘徊踱步。尽管知道任何声音都会迅速暴露所在位置,杨瑾被逼无奈,也只能让士兵斩断圆木,自己领着数十人,手持弓弩警戒掩护。
“俺跟老五骑着马一直跑,一直跑!”顾勇双手舞动,回忆着说:“轰的一下,突然天崩地裂,不是,反正好像天塌下来一块,砸在地上,积雪溅得老高。老五跑得比俺快,一下子就被震飞了起来,马也惊跑了,俺是从雪堆里把老五挖出来的,他到现在都没醒。”
甬道内黑暗逼仄,两侧石壁布满水珠潮气,杨瑾谨慎地将火把探在前方,小心而行,忽然身后队伍传来一声惨叫。杨瑾不明原委,慌忙循声走去,看到数名士兵围拢在一起,人群当中一人倒地身亡,陶素正蹲在一旁查看。
队伍沿河逆流而上,地下空洞越来越宽敞,难以看见洞顶,唯有看到根根钟乳石仿佛从天而降,粗细有致,光滑水润,被火光映成橘黄色泽,犹如穿行在一片神秘奇幻的树林中。若不是杨瑾确信魔物栖息在地下,否则这片原本除了水声,寂静异常的空间中,会令人产生一种走进了亘古无人的原始世界的错觉。
陶素向来心细,联想到入冬之后,魔物踪迹逐渐稀少,一路而来,虽然出现猎食痕迹,却没有魔物身影。可能魔物类似熊一样,聚集在此冬眠,身体机能几乎趋于停止。陶素立刻效仿顾勇,分出另一队士兵,无声无息间,将魔物尽数杀死在沉睡中。
“旭儿,想当初三哥就是在那里斩下胡人首级!”顾勇假装不经意地策马来到杨旭身边,提高声音说,“当时可是险象环生,胡人虽有千人之众,俺凭着手中这口刀,保着三哥,左突右杀如履平地。”
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下密室当中,铜鼎显然不是用来烹煮食物的,若是用来祭祀的话,又未免太过粗糙。杨瑾一时间难以参透铜鼎的用途,所以才会好奇地围绕铜鼎观察。
正当杨瑾遗憾地准备带领队伍离开,洞窟深处忽然腾起一丛火光。这魔怪躯体究竟有多大,杨瑾始终难以一窥全貌,想必是不知魔怪身体哪个部位碰触到圆木,火焰迅速沿着魔怪身体燃烧起来,形成了一条火焰巨龙,在洞窟深远处疯狂奔窜。火烧巨怪,发出刺鼻的恶臭,垂死挣扎的巨怪牵动背上的铜链不断发出巨响,更是听得人头痛欲呕。
“三哥,我们怎么走?”陶素一路负责记录地形。
这是一具巨人般的骨架,横在洞窟内,压沉了地面的石砖,显然紧闭的石门就是为了将这诡异的巨人困住,只是如今这化作白骨的巨人对任何人都构不成威胁。
滴水穿石的工程让杨瑾焦急难熬,因为锁链的声音正在缓缓靠近,汗水已经打湿了后背的衣衫。这漆黑的空间中究竟囚禁着什么?杨瑾第一次察觉到自己握弩的手在颤抖,虽然他无法想象出对方具体的形象,可他确定囚禁在这黑暗中的危险只能比死去的巨人魔物更加恐怖。
“这分明就是用来逃生的暗道。”反驳的声音立刻响起。
幸好魔怪庞大的躯体移动起来并不灵活,再加上地穴对于它而言,太过狭窄,只要看准它头部攻击的前兆,士兵们还可以勉强与魔怪周旋,但士兵们本身已经饥渴交加,气力很快便会面临油尽灯枯的极限。
铜鼎正面有一处凹陷,内里遍布不规则的纵向条纹。见到凹陷和条纹,杨瑾非常吃惊,因为这些对杨瑾来说再熟悉不过。他从怀中掏出从不离身的青铜古物,终于明白了古物背面条纹的含义,那并不是某种难以解读的文字,而是类似钥匙上的齿纹。
正当人们啧啧称奇的时候,更加奇怪的景象发生了,一块高耸的岩石也在河水的冲刷下动了起来,仔细看去,竟是一只甲壳长满青苔的老龟,它迈着迟缓的步伐缓慢移动数寸,再次慵懒地卧下。岩壁上忽然射出一条黏稠细长的软体,黏住一只青蛙,闪电般弹回原处,岩壁一角竟然出现吞咽般的蠕动动作,仔细观察,会看出那是一只几乎与岩壁融为一体的怪蜥。
当先魔物忽然身体一颤,眉心之间多了一枚箭尾犹在颤动的短矢,其他魔物未及反应,短矢接连而至,箭箭直奔夺命要害。吴卓趁机上前救下陶素,顾勇人马向魔物追杀而去。仅有三头魔物身负轻伤,跃入小丘暗处,借地势逃得不知所终。
鼎身开始出现持续不断的颤动,朴素无华的表面渐渐浮现出脉络般的纹理,只是折角清晰,线条笔直。一枚蓝色的光点亮起,沿脉络急速游走,后面拖出一条由浓渐淡的蓝色光尾,好似血液流动一般,鼎身的脉络迅速被这枚蓝光点亮。
顾勇带队从后杀至,身边四名骑军扯着一张铺开的大网,向魔物迎头罩去。魔物来不及翻身爬起,被大网当头罩住,形同被渔夫打捞上岸的鱼,唯有不断咆哮挣扎,反而在翻滚中自行将网紧紧裹在身上。大网上寒芒闪闪,倒刺顺势钩入魔物皮下,点点鲜血渗出皮肤。魔物遍体刺痛,不敢再使蛮力,倒在地上粗重地喘息,仍旧目露凶光,但是除了龇牙示威之外,别无他法。
“你继续监督造城,魔物和胡人一样,要解决他们,非一朝一夕之事。”蒙恬说着,看向杨瑾腰间,“这弩倒是奇特。”
吴卓从另一侧率队赶上,以同样的方法封住魔物去向。魔物虽不甘任人摆布,但在人类的智慧下无计可施,只能按照两路秦军引导的方向奔走不停,忽然脚步滞涩,余势不止,踉跄向前跌走两步,惨叫一声,轰然跌倒在地,脚底赫然刺入数枚尖锐的荆棘。
“按照五弟之策,防火烧木。”杨瑾微微一笑。
当魔怪昂起的身体向下俯冲的时候,杨瑾发现魔怪背上每隔一段相同的距离,便会出现一条悬着的粗大青铜锁链,锁链不知如何固定在魔怪后背,另一端向上延伸进看不见的洞窟顶端。
灭顶之灾降临,魔物仍旧浑然不觉。杨瑾眼睁睁看着顾勇动作越发娴熟迅速,刀刀封喉毙命,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词语——屠杀。以前与魔物交战,是为保城中居民安危,而如今的景象,分明就是一场血腥屠杀。
其实即便没有杨瑾的短弩,大秦军队也不乏强弓铁弩,只不过杨瑾不希望看到他所设计的武器成为杀戮利器。也恰因为大秦军队的武器已极犀利,这种快弩射程太近,对大军作战用处不大,倒适合少数人短程相接,所以蒙恬并未太过重视。
离开这间“书房”,杨瑾众人穿过一条狭长的山洞,这里再没有灯油凹穴,点燃仅存火把,提心吊胆亦步亦趋。不多时,前方传来潺潺水声,激起早已犹如火燎的喉咙,众人不顾前方是否安全,全速向水声处迈进。
见三人把手放入烟中,反映各异,顾勇忍不住好奇也想一试,立即被杨瑾阻止:“你们别乱碰!烟雾诡异,其中恐有蹊跷,大家都不要再把手放入鼎里了。”
杨瑾仍旧没有放弃,徘徊在高台前细寻端倪,喃喃说道:“高台中空,里面必定另有玄机,我要找到开启的机关。”
仅有寥寥数人拉出战刀,跟随顾勇做出要拼命的架势,其余人等都目光暗淡,愁云满面。杨瑾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种状态下的士兵去和魔物正面冲突,那和送死没有区别,焦急地在心中盘算计策。
而此时,刚被顾勇杀死的一头魔物突然奇异地蠕动起来,把顾勇吓了一跳,再加上杨瑾忽然冒出的一句话,顾勇不禁“啊”地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