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隔了一世之后，这是第一次这样认真地与他对视。这样近的距离将他脸上的表情看得分明。他笑起来仍旧儒雅，在眼角弯起一个清秀的弧度，面目清朗，嘴角上挂着抹温存，就像许多年前他向她悄悄笑时一样。

容华的手微微一抖。

“人总是要在犯过错之后，才知道什么是正确的。荣华，如果我悔改了，你还愿意再跟我相遇吗？”

容华道：“有老夫人的消息没有？”

赵宣桓微微一顿，“你就不怕我将你骗来给那些官兵？”

赵宣桓伸出手来又放下，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我自认为是了解你的。不管你多么聪明，遇事多么冷静，却骨子里总有些任性。是别人难及的随性和洒脱，不刻板又不做作，心思灵巧让人捉摸不透。”

春尧应了出去，容华看向薛亦双，“我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你先照顾九妹妹。”

少夫人的决定是经过思虑的，锦秀点头，忙去拿药。

春尧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出了门，不一会儿春尧苍白着脸回来走到容华身边低声道：“大姑爷受了伤走不了了，请少夫人过去瞧瞧。”

薛亦双点了点头。

赵宣桓穿着深色的长袍，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楚上面的血迹，容华看了好半天，才瞧见赵宣桓腰间不停向外涌的鲜血。

冯立昌家的还没说话，徐大过来回话道：“南院的主子已经出府了，少夫人放心吧。”

冯立昌家的将止血药拿了过来，锦秀忙去化开给薛亦娟喝下去。

春尧点点头，“伤得很重，现在就在小院的假山石后动弹不得。”

“我是做错了事对不对？”他的声音轻轻的，笑容也是静悄悄，生怕吓走了她，“我不该那么轻易答应娶淑华，我不该盲目地屈从于父母，至少不应该在你刚刚没了的那年……”说着赵宣桓喘了几口气，“人就是这样，当时不明白，非要等到失去了之后才能知道它的价值，我本来以为我心如死灰，娶谁都一样，不过是应付父母，做到儿子该做的，直到成亲之后才知道原来那么难。”

赵宣桓若是因她而死，她心里的包袱就真的再也放不下，现在她已经没有时间顾虑太多，容华看向锦秀，“去拿止血的药，我们去看看大姐夫。”

这样也好，如果是假的，他就不要醒过来了，不用再去想父母、家族、身份，只有他的一个人一颗心在这里，心无旁骛，只想着只看着她一个。

容华低下头来，在地上找到布条，看到那流个不停的鲜血，脑子里已经想不到其他，只一心想拿起布条来给赵宣桓包扎。

赵宣桓站在她眼前的时候，她也没有注意，而是躲开他的目光，赵宣桓出去之后她也没往地上看……要不是赵宣桓和安亲王世子进府解围，她恐怕早已经血溅三尺。

容华要喊锦秀来帮忙，赵宣桓却摇摇头，“就说两句话好不好？”

小院的假山石后？出了这个院子，在长廊下有个寿山石的缺口，从那里穿过去也就是了。

容华的手一顿，抬起头。

赵宣桓似是要将这些年存下来的笑容都挂在脸上，目光朦胧柔和，“以前我曾想，出生在那样的家里，总比大部分人要强些，将来会有一个好的前程，也会有一个相濡以沫的妻子在身边，总觉得这一切就是顺理成章，想做到并不会有多难。”说着收起了笑容，看了容华半天才又笑起来，“现在才知道，是我想得太简单。如果一切能再重来，我宁愿和你一起死在那个晚上。”他微微侧头，“可是老天不给人反悔的机会。”

不知道什么时候树叶飘落在他肩膀上，只有一丁点的重量，却像要将他压垮一般。

容华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瞟向地上的血迹。心里一酸……她没有本事在任何时候都不为所动。

听到脚步声那人抬起头，迎着光看清楚了来人，嘴唇扬起露出一个笑容。

现在看过去，有暗红色的血迹落在那里。

小小的布条根本堵不住伤口，容华不想再耽搁，叫了赵宣桓的小厮和锦秀过来，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将伤口缠上，容华又拿了药给赵宣桓，“快把药吃了，”然后看向锦秀，“怎么想办法也要请郎中过来。”

她不说话，只是目光一闪，却足以让他笑了。虽然只是给他一个眼神，他就已经看清楚，她在他心中占据的是旁人永远无法替代位置。这些年没有她的日子，真像是一场梦一样，现在梦醒了才知道那些都是泡影，他不过是个看不透的痴人，妄自挣扎却不明白自己早已经被束缚在那网中，难以逃脱。

她没有想过赵宣桓会骗他，因为她也同样了解赵宣桓。赵宣桓虽然有时性格懦弱，却永远不会变成手段卑劣的小人。

容华不由地攥紧了手帕。春尧嘴里的大姑爷说的是赵宣桓，想着目光不由地向赵宣桓刚才站立的地方望去。

锦秀放下药和那小厮暂时退到一旁。

容华转到假山石后，灯光一照果然看到有人半躺在那里。

容华看向春尧，“将那小厮叫去外面的厢房，我有话问他。”

可是老天让她重生了一次，让她看清楚，她死之后陶家越来越风光，赵宣桓很快迎娶了大姐淑华，他们那段感情就像是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那份爱一下子就变成了恨。所以她回到陶家之后，有意要让赵宣桓想起她，有意要看这个薄情郎的笑话。

冯立昌家的道：“外面还乱得很，刚才奴婢遇到世子爷，世子爷还说不让出府呢。”

容华松口气，这样就好，府里有安亲王世子在，安亲王爷总要有些顾虑。安亲王爷这步棋走到这里，安亲王世子也再顾不得其他，只能摆明自己的立场，在皇上面前才有说话的权利。薛明睿说的对，安亲王世子难得的聪明。

容华的指尖不由地挛缩起来。

薛亦娟的血渐渐止住了，只是冷汗仍旧不断，神智时而清楚时而迷糊。冯立昌家的又带人去将益血的药找出来煎熬，药刚下进锅子，就看一个小厮急急忙忙来找人。

赵宣桓笑着看容华忙碌，她成了陶八小姐之后，第一次为他忙碌，可惜了，这时候她已经是武穆侯夫人，他甚至不能伸出手来碰碰她，好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这样也好……

安亲王世子这样说，府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形。

院子里的婆子上前问了，那小厮只是急着哭并不说话。婆子进屋向容华禀告，容华这才吩咐春尧，“你去问问看。”

薛亦娟和赵宣桓的伤都不能再等了。

赵宣桓一双眼睛如同璀璨的星辰，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容华，生怕错过容华每一个小小的动作，待到容华蹲下身来提起灯去瞧他的伤口，赵宣桓这才开口，“我想了，只要你来了，你就是她。”

容华吞咽了一口，只觉得嗓子里异常的苦涩。她全身心都曾系在赵宣桓身上，如果谁也不知道死后这世间会变成什么样子，那么他们这段短暂的相遇相知就应该是永恒的了吧！至少她是这样想，她死之后赵宣桓能为她悲伤为她难过就已经足够了。

赵宣桓是刚才就受了伤？赵宣桓不像薛明睿练就了文武双全，就算提着剑也并不擅用，安亲王爷手底下的人总有人识得安亲王世子，一喊之下众人就都会躲避，赵宣桓不同，认识他的人应当不多，刀剑无眼，一不小心就会……“有没有说伤得怎么样？”

容华抬起眼睛来。

容华快步走进厢房，赵宣桓身边的小厮忙跪上前，“少夫人，您去看看我家大爷吧！大爷受了伤血流不止。”那小厮说着哭了起来，“大爷听说侯府外面围了人，就带了下人过来，就是来给侯府解围，可不曾想就受了伤，小的之前也没发现……”

和薛亦娟的不同，赵宣桓腰间的伤口更深，就算撒上药粉也会被血冲开。

一滴眼泪落在她的手背上。她本来铁了心肠要去忘记从前，可真正到了这时候她才知道，有些事是不可能一下子就抹掉。她虽然怨他懦弱，怨他对一切毫无察觉，可是他一直记得她，记得无为居，甚至于查她的死因，想要迎娶她的牌位。她不想记得以前的事，是因为那些事对她来说已经于事无补，毕竟是过去的事，论感情她不可能和淑华共侍一夫，论现在的情形，她已经决定了要重新开始，就要向前看，不应该和过去再有羁绊。

府里仍旧乱着，下人来不及冲洗地上。

一路上仍旧耳闻呼喊的声音，却没有遇到一个官兵和驱赶官兵的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