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都是军人。景青在红旗下、在春风里长大,从来不会愿意向丑恶的东西低头,却免不了从童年开始就接受“军事化管理”。
这种教育模式的内核就是打压和服从,她记忆里的家庭总是气压很低,压的人喘不过气。
鼓励、肯定、陪伴、照顾、包容、偏爱、关心……小孩子在长大的过程中需要的养分,景青几乎没有汲取过,父母的年轻、骄傲和固执,把景青,一个瘦小的、胆小的的女孩,就这么一个人丢在一片荒原上。
这片荒原上常年吹着孤独的狂风,下着令人不安、恐惧的倾盆大雨,总是有漫长而蚀骨的潮湿。无人施以援手,无人提灯引路,无人遮风挡雨,景青一个人,默默地在这片荒原待了一年又一年。
父母向来说一不二,雷厉风行,他们是长官,她是士兵;他们是人类,她是他们创造出来的程序。
士兵必须无条件服从命令,程序不应该有设定以外的想法和感情。
景青被动地藏起自己的感受和需要,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本该完成的使命。在她骨子里没有办法抵抗的,还有对自己的苛刻,她总是要求自己做到最好,这种近乎变态的自我强迫,深深扎根在她的身体里。
没有人知道,学校里成绩极其优异、才华横溢的景青,早就失去了快乐的能力。
踏实认真、开朗大方、善良仗义、勇敢热情的是景青,阴晴不定、极度自虐、敏感自卑的也是景青。
直到十五岁那年,她才发现自己生病了。“重度抑郁症”“双向情感障碍”这几个字打印在景青的报告单上。她从来不怪罪父母,父母也从来不是不爱她。
于是,两个毫无经验的大人,陪着这个聪明的小孩开始了没有期限的治疗,真正对抗这些心魔的,只有景青一个人。
这个过程,可以说是一场战争,一次血肉模糊的求生,一场all in却看不见一点回报的豪赌。
在那些暗无天日的时光里,景青苦苦地支撑着自己残破的身体和满目疮痍的灵魂,决不允许自己在这条荆棘的路上倒下。
她的骄傲、自尊和要强,迫使她拼命融入周围其乐融融的世界,没有任何异常地,正常上课、正常生活,一边假装拥有那个年纪最普通的快乐,一边冷静地看着自己的内心世界慢慢地、悄无声息地融化、腐烂。
她对所有人都很好,除了她自己。
林东南在她身后,看穿了她伪装的坚强,他就站在她高高筑起的围墙外,静静地为她种下玫瑰。
如果说景青是一潭结冰的死水,林东南就是冬日斜斜的阳光。
一个附中,说小也小,说大也大,那日见到景青后,林东南总是有意无意地期待再见。
有时候一天可以遇到好几次这个扎马尾、戴眼镜的女孩,有时候好几天也见不到一次。
少年的心动总是不知不觉,又强烈而纯粹。
每次经过她,他都盼望着她可以注意到自己,可惜她的目光从来不多分一点给他。他常常懊恼,不知道怎样才能和她认识,总是害怕自己的唐突和莽撞,搞砸这样美好的相遇。他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够高、不够帅、不够优秀。
实际上,他算得上半个校园男神,颜值高,数学、物理成绩常年霸榜,只要他往篮球架下一站,准有女生围观,经常会有女生来递情书,或者发来好友申请,他都礼貌拒绝。
众人以为他不近女色,甚至怀疑他是弯的。
他才不是,他喜欢景青,谁都不知道。
他稚嫩地担心自己的闯入会打扰她的世界,于是甘愿远远地守候,缓缓地靠近。
文科班的教室在致远楼,理科班的教室在敏思楼。课间她喜欢靠在栏杆边上发呆,他有时就会在对面的楼上虔诚地进行自己意义上的陪伴。
他喜欢看着她,看阳光照在她脸上,看她一边哼歌一边微微摇晃,看她无聊地踢踢地砖,看她和朋友聊天时的笑容。
他觉得,就这样一直看着她,是世界上最好的事情,如果时间可以静止,他想一直这样静静地看下去。
她一整个高中发了疯似的学习,不太有可能注意到他。
她不知道,林东南在余光里早已经看了她千次万次,也小心翼翼地将他的爱藏好。
少年的懵懂与羞怯、纯真与纯粹,都在漫长的光阴里,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林东南这束光,走了很久很久,才触碰到景青的冰面。
他这束光看似偶然,看似云淡风轻,看似润物无声,实则已经积蓄了无比热烈的爱意,只需要简单的一瞬交集,就可以使她生命的严寒分崩离析,冰雪消融,从此晴空万里。
他对她的爱浇灌她对他的爱,在景青的荒原疯狂生长,蔓延在她心里的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