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齣　解绶

【淸平乐】〔淨上〕金鱼白马。赫赫人惊诧。予夺权衡归掌握。声势何如史贾。

平明旌节下羊城。喜气遥应接凤庭。父老羣然来叩马。声声道我是财星。自家钦奉圣恩。巡行两广。穷追缗课。旁採珍奇。乾没万有百千。贡纳十无一二。至于司郡庶僚。并听喒家节制。休怪我留心谣诼。祗喜他曲意趋承。昨者差官知会广东宣抚司转行廉州。取办顶珠百颗。将报滑公之德。可恶该使乌古孙泽留执原票。公然抗违。正是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今早驻节省城。不免大开辕门。容各官进见。〔小生丑上〕禄俭谁云薄。官卑自足荣。钱课官与典库官叩头。〔淨怒介〕■〈口秃〉。各属大大官员不来参谒。谁要你来见我。〔小生丑〕请爷息怒。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淨笑介〕这官儿到会掉文。且起来作揖。钱课官。你地方上百姓爲何拖欠缗钱。〔小生〕老爷听禀。〔西江月〕户口遭逢饥馑。缗钱逋负顚连。循良之吏示蒲鞭。徵比原分急缓。自奉檄文催督。兢兢岂敢俄延。俯求恩典赐题蠲。尸祝百年遗感。〔淨〕胡说。典库官。你这些时採办何物。〔丑〕容禀上。〔西江月〕珍的是寸珠圆活。奇的是七宝玲珑。珊瑚一种大如松。猫儿眼双睛炯炯。自奉风雷号令。顿教帑藏丰隆。其他白铁与靑铜。〔淨〕这铜铁要他何用。〔丑〕正所谓备而不用。〔淨〕可见你才干有馀。收在本衙门用罢。〔丑〕谢爷抬举。〔生上〕

【前腔】玉堂金马。襟况多潇洒。〔末上〕瞻彼巍巍车盖也。扑面红尘无那。〔丑〕

禀爷。宣抚使乌古孙爷与廉访司副使庆爷各有帖儿投见。〔淨〕他怎么用帖儿。闭上仪门。着他由角门而入。〔生〕呀。你看这厮好放肆。爲何把中门闭了。叫左右。快与我打开。〔淨〕乌古孙泽。你敢打我仪门。好大胆。〔生〕彻里帖木儿。我和你对品同寅。均爲王使。这角门之礼。出于何典。〔淨〕狗才。独不闻朝廷勅书乎。〔生〕奸贼。勑书欲怎么。〔末〕两位大人不消破口。〔淨〕我好恼也。

【八声甘州】衝冠怒髮。恼得人气噎。切齿磨牙。这顚狂卤莽。无端打入南衙。〔生〕你那素餐尸位本是井底蛙。做了嚼国呑民道上蛇。〔末〕君家。又何须叱吒喧哗。

【前腔】〔淨〕知么。朝廷有法。许谁人违忤。抵触纷挐。我机心已定。管敎他影落含沙。〔生〕生平忠直非自夸。请剑祛除佞与邪。〔末〕嗟呀。似蛟龙取笑鱼鰕。

〔丑小生〕乌古孙老爷。我两箇小官呵。

【解三酲】劝恩台妆聋做哑。休得要螳臂当车。〔生〕彻贼。你敢爲顶珠之事憾我乎。〔淨〕若题起顶珠一事多奸诈。尙兀自口喳喳。〔生〕你恶端罄竹难书写。贪秽熏天怎掩遮。〔末〕成话靶。愿从新和好。廉蔺情佳。〔小生丑唱〕

【前腔】霁霆威嗔休争罢。彻老爷。你量宽洪笑駡由他。〔淨唱〕小名儿久已闻华夏。遭指摘被嚅唲。〔生〕你道是金枝玉叶连姻娅。少不得甲帐凄凉怨落花。〔淨〕这厮十分无理。快赶出去。〔末〕眞囉苴。论衣冠雅道。岂可相挝。

〔淨〕狂夫气槪鬱嶙峋。〔丑小生〕括目相看转怒嗔。〔并下生〕仰天大笑出门去。〔末〕吾辈岂是蓬蒿人。〔生〕庆稚卿。你看这厮豺狼成性。虺蜴爲心。挟宠殃民。贪财贼国。我怎肯堕其术中。罢罢罢。今日只当弃职归山也呵。

【北端正好】卸下了紫罗袍。解下了金鱼衩。那稀罕脚上穿朱舃。头上戴乌纱。爱则爱二酉山中雅。只落得自在无牵挂。

〔末〕老大人朝中柱石。天下羽仪。遽尔归去。可不念头差了。

【滚绣毬】〔生〕俺念头儿不差。主意儿也不假。祗想起身后的麒麟种寡。图什么眼前的富贵荣华。谩说道朝中柱石。和着那羽仪天下。则是我战兢兢甸宣王化。那裏肯半星儿辜负了官家。从来声誉千金价。此去逍遥万里槎。美玉无瑕。

〔末〕彻贼政苛猛虎。贼重毒蛇。大人一去。其如苍生何。

【叨叨令】〔生〕他只会开私赂挠公法。恣聚敛纵渔猎。肉山酒海频堆架。这都是黎民膏血供朝夜。駡一声泼佞臣也么哥。駡一声泼佞臣也么哥。你的罪名儿准准有天来大。

〔末〕老大人。撇了这条担儿。果然高蹈也。〔生〕

【倘秀才】撇掉了这一条烦恼担。肩儿轻卸。跳出了那一重是非门。身儿閒暇。学种靑门五色瓜。随野鹿。听池蛙。再休想长安去看花。

〔末〕大人解绶归田。不知可有章奏么。

【白鹤子】〔生〕遥拜辞圣君呵敢指望赐玉环。又何须封章奏候黄麻。〔末〕卑职杯酒未具。情何以堪。〔生〕多谢你惨离离割不断友人情。可怜我去匆匆说不及相知话。

【收尾】俺归心早到东篱下。七尺纶竿牢自把。今日裏蹇驴儿胜是鸣珂马。与先生们唱一声喏别去也。〔下〕

〔末〕知他宦况已全销。 肥遯山林远市朝

寻得浮丘翁住处。 便应囘首白云遥。

第十二齣　允娶

【高阳台引】〔小旦上〕木叶声乾。柴门寒峭。那堪孤雁嘹呖。满眼凄其。此中忧愤如织。残灯破壁黄昏雨。和泪珠万点千滴。细思量亲魂杳杳。碧天无极。

〔菩萨蛮〕彤云暗合西风起。西风凛凛愁无已。鸡犬不嫌贫。相依薄命人。几年愁緖乱。一任光阴换。厌浥有佳篇。篇篇记得全。奴家噙熊丸而苦志。飮雪片以寒心。疎櫺頽屋。面面皆风。弱质羸形。年年是病。自从祖母亡后。幸随姨母同居。叵耐里中棒胡。屡欲强婚逼娶。感承张道人调停。得寝虎狼之念。想起奴家自乳断荤。曾师识字。当此奸雄注目之时。恶少垂涎之日。不若出家做箇道姑。隐居僻处。喫些安乐茶饭。免堕阿鼻狱中。正是心将流水同淸淨。身逐閒云无是非。〔丑扮媒婆上〕

【普贤歌】我做虔婆甚挑剔。三寸舌儿甜似蜜。西子可唐突。无盐可刻画。说合爲媒称第一。

呀。小姐万福。请问令姨母杨妈妈在么。〔小旦〕集上买米去了。妈妈到此何干。〔丑〕老妾此来。非爲别事。特与小姐求亲。〔小旦〕谁使你来。〔丑〕是陈州第一个俊俏郞君。叫做棒大爷。〔小旦〕那无赖的又来缠扰。如之奈何。〔丑〕上好姻缘。不宜推却。〔小旦〕妈妈请坐。听我相吿。

【高阳台】苦海沉深。愁城危耸。孤身自许无适。〔丑〕这等样月貌花容。难道永不嫁人了。〔小旦〕月貌花容。多应是变做焦额。〔丑〕休执。仙郞有意寻妙侣。偏爱您少年颜色。望欣然玉成其事。早偕鸾吉。

【前腔】〔小旦〕萧瑟。甘守蓬门。不求金屋。辟纑苟度朝夕。〔丑〕若靠辟纑度日。不如揭帐生春。〔小旦〕辜负冰言。吾心难转非石。〔丑〕差特。合欢被底春似海。好笑你这般偏僻。祇恐怕萧牆祸起。镜台倾侧。

我且去囘覆他。仙子元无意。良媒空自来。〔下贴旦上〕衡门终日闭。不许外人开。我儿。出去的妇人是谁。〔小旦〕是棒胡遣来做媒的。〔贴旦〕如此怎么好。〔小旦〕

【前腔】那凶逆。数遣囮媒。几遭抑勒。分明如鬼如蜮。〔贴旦〕你我女流。又无援手。不若嫁他。免遭毒害。〔小旦〕姨娘。我是凤鸟投林。岂肯栖止荆棘。〔贴旦〕端的。满船空载明月也。笑虔婆故来缠及。恨只恨花枝无主。蝶窥蜂忆。

【前腔】〔小旦〕悲慼。自小知书。从来茹素。祗园可寄踪迹。〔贴旦〕你靑年出家。终招睥睨。男子生而愿爲之有室。女子生而愿爲之有家。邻近乌古孙爷。四十无儿。他的夫人杜氏。托我寻个专房。以图后嗣。你若嫁入他家。使棒胡不敢跳梁。老身亦有倚赖矣。〔小旦背唱〕这段姻亲。敎人背地羞涩。〔贴旦〕今日。宜家纳采崇旧礼。那夫人十分贤德。倘能彀生男育女。锦衣玉食。

〔小旦〕奴家向受姨娘大恩。敢不敬从媒议。

【尾声】无端泄漏春消息。频仗东君轻借力。〔贴旦〕从此后桃李芬芳香閟室。

〔小旦〕狡狡狂童枉用谋。 强人婚配使人愁。

〔贴旦〕也知贫富皆由命。 不是姻缘不聚头。

第十三齣　入宅

【锦堂春】〔旦上〕光满金鎞玉钿。香馀月帔霞裙。〔丑〕朝来靑鸟传佳信。又见一番新。

〔南歌子〕篆霭龙文细。屛閒雀影寒。画堂深处碧阑干。〔丑〕高捲水晶帘额看芝兰。〔旦〕妾因夫君无子。日夕关心。前承杨妈妈以姊女王氏许嫁我家爲妾。昨已具过茶礼。约在今日送来。适遣老院婆接取入宅。还未见到。

【前腔】〔小旦〕陋质难堪箕箒。娇羞欲避人羣。〔淨〕行来咫尺侯门近。〔贴旦〕喜处更含颦。

〔淨〕禀奶奶知道。新人到门了。〔旦〕丁香。快去请来相见。〔丑〕常言道先进寺门是我大。我不去请他。〔旦〕贱人。你不去敢是讨打么。〔丑诨介〕便去牵他进来。阿也。好标致。杨大娘请进去。〔贴旦〕奶奶万福。我儿。你就过来拜见奶奶。

【三学士】〔小旦〕瞻仰慈帏勤拜恳。念奴家年幼孤贫。星星未脱蓬茅性。恰恰多惭蒲柳身。〔合〕鸟托上林栖旣稳。喜孜孜春日温。

【前腔】〔旦〕半世孤单眉黛损。叹庭除兰桂萧森。愿伊早获传宗信。慰我先悬敎子心。〔合前〕

【前腔】〔贴旦〕嘱付吾甥当守谨。〔丑〕杨大娘。你好差矣。若是教他手紧。我这宅子裏羣小怎能过活。〔贴旦〕不是说手紧。谨留心侍奉晨昏。夫人。俯求福庇苍头女。胜是恩怜白髮人。〔合前〕

【前腔】〔丑〕非是多言及弄脣。且当场说个元因。则索要画开鼎足三分势。不许独占巫山一片云。

〔合前旦〕叫合宅男女们。今后皆以新姨相称便了。〔淨〕晓得。〔贴旦〕老妾吿辞。明日再来。虽非花烛夜。聊作洞房春。〔下外上〕车马和銮近。家庭喜气均。啓奶奶知道。老爷囘来了。〔旦〕有这等偶然。岂非天作之合。快开大门迎接。〔生上〕

【胜葫芦】途路风霜受苦辛。方入宅便欢忻。〔旦〕相公请进。〔生〕瞥见细君无恙消愁闷。故园仍旧。松菊依然未全贫。

〔小旦作避虚下生〕莫笑区区遽赋归。行装琴鹤两相依。〔旦〕知君元是淸狂客。不逐红尘远是非。〔丑〕丁香叩头。〔生〕起来。夫人。我纔进门来。见一穿红女子。爲何避去。〔旦〕你问他怎的。相公且把归致缘由。试说一番。然后以情相吿。

【啄木儿】〔生〕承垂问。略具论。自往天南已树勳。有一驸马。叫做彻里帖木儿。欺侮下官呵。恨奸臣状似豺狼。啖黎民味若鸡豚。〔旦〕想是相公被他中伤了。〔生〕他夸张不礼人先进。我激昂直刺言无隐。因此上拂袖归来理钓纶。

【前腔】〔旦〕明且哲。善保身。进退知机独羡君。旣优游志在靑山。且从容说出红裙。〔生〕那红裙是我家亲戚么。〔旦〕不关亲戚来相讯。〔生〕敢是螟蛉他人女儿。〔旦〕也非乞养图厮慁。单爲你娶个曡被铺牀第二人。

【三段子】〔生〕心惊耳闻。念卑人何求小星。〔旦〕情眞意肯。劝良人宜从此姻。〔外淨〕老爷。你虽是月中老兔怜秋孕。不若枝头结子当春信。孝道爲先。请乞笑允。

〔生〕旣承夫人厚情。请问是那家女郞。〔旦〕是邻近王家处女。〔生〕且唤来相见。〔小旦复上拜唱〕

【前腔】低囘自忖。愧寒微难充下陈。〔生作觑介〕胡卢自哂。喜端详堪居次宾。〔丑〕新姨忒杀多谦逊。〔背唱〕老儿学得虚帮衬。抛撇奴家。端的是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