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御史便把菜倒在饭碗里,搅拌在一起,也不用筷子,端起碗来,直往嘴里倒,狼呑虎咽,眨眼功夫,一扫而光。月梅看到李御史那种穷酸饿极地吃饭的样子,斜了一眼,唉声叹气说:“哼!看看他这惯于讨饭吃的穷酸相。哎哟,哎哟!朝不保夕,我女儿春香,她……
“……
此时,香丹想到春香的遭遇,不禁悲从中来,但当着李御史的面,也不便放声大哭,只是抽泣不已地说:“怎么办啊?怎么办啊?似这等情形,姑老爷!您有什么办法,救出冰清玉洁的我家小姐啊?怎么办啊,怎么办?
李御史看到香丹伤心不已,泣不成声的样子,心里觉得有点难过,黙黙呆坐了半晌,面对着香丹,安安祥祥地说:“香丹啊!你不要伤脑筋吧。你家小姐是一位品行端正。志节高尚的人,绝对不会有生命之虞。终有一天,必能得救,你放心好了。别哭!哭解决不了问题。
月梅在旁边闻听此言,面有愠色,冷嘲热讽地说道:“哎哟,你这个没落的权门子弟,还有这种傲气啊。你到底是怎么落到这等地步啊。真气死我了。
稍后,香丹端上刚做好的饭菜来说道:“姑老爷!请您不要把大妈的话放在心上。她这样年迈,遇到这些不幸之事,心里又急又气,一开口便生气,请姑老爷别见怪,还是请您用膳吧!
香丹虽在李御史前端饭上菜,但李御史心中想到春香无辜受冤,实不甘心,五脏俱焚,怒火中烧,哪有一点儿口味呢。想了一会儿,李御史突然把头抬起来说:“香丹啊!我无胃口,把饭菜端下去。岳母!我现在要去监狱看看春香。
月梅忍气呑声地说:“当然。身为郎君,不去看看春香,还有一丁点儿情意吗?
香丹在旁边接住月梅的话音,说:“不行!这个时候,衙门还没开咧。等到打五更鼓时,再走吧!
“……
李御史无奈,眼巴巴地等着。正好此时,鼓声咚咚敲响了。香丹头顶稀粥盒,手提灯笼,在前引路,月梅和李御史在后,前去探监。他们来到狱门前,时刻尚早,万籁俱寂,无一人迹。月梅从窗口探头看了一下,向牢里小声叫:“春香!妈来了。
这时,春香尚在迷迷糊糊之中,梦见郎君,头戴金黄桂冠,身穿红袍朝服,前来相会,悲喜交集地拥抱在一起,情怀万端。自然,那牢门外叫。春香。的细小声音,她毫无所闻。李御史对月梅催促说:“大声叫吧!
香丹急忙抢过李御史的话音,悄不声儿地说:“姑老爷,您有所不知道。此处离大堂不远,声音太大,让里面听见,府使大人追问起来,就不好办了呀。
“怕什么追问。我来叫。欸噷!春香啊!你过来吧!
春香听到叫声,从迷梦中觉醒过来,尚且不知,这喊声是梦中听到的呢,还是牢门外真的有人叫喊她的呢。春香迷迷惘惘坐起来,不由自主地答应了一声。
“嗯。
李御史一听到日夜思念的一声玉音,心中大喜,便向月梅说:“请你告诉她,说‘我来了’。
“说不得。一说你来了,我怕她突然听到,惊喜气绝。
春香这时完全醒转过来,听到她母亲的说话声,吃惊地问道:“妈!您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为了我这个不孝之女,害得您来回奔波,受尽苦楚啊。我只担心妈妈您一不小心,会跌伤的。以后,请您不要再来吧!
“哎,春香!别为我担心,你打起精神来看看……谁来了?
“谁?天还没亮了,看不清楚。
“来了。我说,来了。
春香诧然问道:“妈妈,您一直说‘来了,来了’,到底谁来了。
“哎呀!……真的来了嘛,我说。
春香又迫不及待地说道:“哎呀,烦死人的,究竟什么来了。我刚才梦见李郎,情意绵绵,难舍难分,妈妈您说,是由汉阳李郎有什么消息来了吗?他说‘什么时候会来到我这儿’是不是他当了新官的消息。哎哟,烦死人啦!快点儿给我讲吧,妈妈!
“是你的‘郎君’呢,还是什么野狼似的‘狼君’呢,我不知道。……反正,有个讨饭的……来了。
“妈,您这话怎讲呢。您说郎君来了,是我梦见的李郎,真的来了吗?
春香惊喜交集,从窗格子中伸出两只手,紧紧握住了李御史的手。春香和李御史,两人手拉手,感慨万端,千言万语,塞在喉头,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两人相顾了半天,春香边哭泣边说道:“这不是梦吧。!我寤寐思服的郎君,竟这样容易见到了吗?今日还能相逢,谢天谢地。我现在死而无憾!……公子!睽别之后,您怎么竟那样地无情啦,渺无音讯。我母女真命苦啊!我将有死无生,您是为了救出我母女俩,特地赶来的吗?
“……
李御史黙不作声,凝神谛听春香恳恳切切的言辞。春香握着李御史的手,呜咽泣诉了半天,这才看清李御史一身褴褛,乞丐模样儿,万分心寒,不禁怃然道:“公子!我的死活无所谓,您怎么落到这种地步呢?
“好了好了!别难过了!春香!虽生死有命,但谋事在人,你不会死的。
李御史虽然安慰春香,春香却呆看了李御史半天,对她母亲哀哀切切地说道:“妈!我盼望汉阳李郎,望眼欲穿,好似七年大旱望甘露。我等汉阳李郎一直到如今,望他前来救我出狱。想不到,现在他竟落到这种地步,连自己也都救不了他一身,岂能救我这个春香呢。今已呼告无门,我只有一死啊!好可怜啊,我的命真可怜啊!妈妈!我死后,请您替我伸冤,否则,我在九泉之下,也难瞑目!请您听我说!我以前穿的绸缎披风,挂在衣架上,把它拿去卖掉,买了韩山细苎布料,染上漂亮的颜色,做成长袍;再卖掉衣柜里的那些丝绸裙子,买上头巾和鞋子;还有玉簪银钗、蜜花妆刀、玉石指环,都藏在首饰盒里,把它统统卖出去,买上各种衣裤;给我李郎全身上下换洗一下。明天或者后天,便是我的死期,留着这些也无用啊。此外,今明之间,就要死去的我这个不孝之女,还要那些家具又有何用呢。龙凤衣柜也统统卖掉,买些山珍海味,替我盛情款待李郎。妈妈!我死了以后,您还是要像我活着时一样,好好对待他吧!
春香讲到这儿,恩恩爱爱,转头对李御史哭泣道:“公子,您听我说吧!后天就是卞府使的生日。他会酒后狼性大发,定在宴会之时杖刑我。他已经把我打够了。我再也经不起毒打了,怎么能活下去呢。我头发蓬乱,身体虚弱,四肢无力,被他打死之后,请您将我背回去,停放在你我俩相见而游戏的芙蓉堂,亲手把我入殓,临时把我埋葬在向阳的地方。后来,有朝一日,您高中黄榜,做了大官,将我迁葬到北邙山<span style="color:ff8c00;">(地名)</span>去时,给我用六镇长布来重殓,此山彼岭都不要,只要运到汉阳,把我安葬在您祖茔的一角落,碑上只只刻‘守节冤死春香之墓’八个字。
嘱咐毕,春香哀痛地哭诉着自叹说:“唉,日落西山的太阳,明天还会再从东山升起,我这个命苦的春香,将一去不复返!唉,我何时才能伸冤雪恨啊。……哎哟,可怜我娘,白发送青发,家产荡尽,用度无依,东家食西家宿,沿街乞讨,有一天必定会冻死沟壑。那时,智异山的老乌鸦,成群飞来啄食她,有谁来管我母亲的身后之事啊?
李御史屏息静听,噙着泪水,对春香说:“别哭,别再哭了!天塌下来,还有我呢。你别这样尽说些没有希望的话,也休要为我如此伤心?
“……
李御史亲眼看到了春香的处境,满腔郁愤,心里下了决心,黙黙离开了春香那儿。春香送走李御史后,孤独一人坐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凄楚惨然地自叹道:“想那一天降人生,并无厚薄之分,我这个人到底有什么罪孽,二八青春,生别郎君,身系囹圄,惨遭刑杖;坐牢受苦的这一段期间,一直企盼郎君到来,或有解救我的一线希望,谁知郎君竟落魄到这种境地。!我死之后,到了冥府,见到阎王,却该如何诉说呢?
春香这样悲悲凄凄地哭诉了半天,晕厥过去,不知人事,昏倒在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