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堂集卷四
祖堂卷四 石头
石头和尚嗣吉州思和尚,在南岳。师讳希迁,姓陈,端州高要人也。在孕之时,母绝膻秽。及诞之夕,满室光明。父母怪异,询乎巫祝。巫祝曰:“斯吉祥之徵也。”风骨端秀,方颐大耳,专静不杂,异乎凡童。及年甫龆龀,将诣佛寺,见尊像。母氏令礼,礼已曰:“斯佛也。”师礼讫,瞻望久之,曰:“此盖人也,形仪手足与人奚异?苟此是佛,余当作焉。”时道俗咸异斯言。亲党之内多尚淫祀,率皆宰犊以祈福佑。童子辄往林社毁其祀具,夺牛而还,岁盈数十,悉巡之于寺。自是亲族益修净业。时六祖正扬真教,师世业邻接新州,遂往礼觐。六祖一见忻然,再三抚顶而谓之曰:“子当绍吾真法矣!”与之置馔,劝令出家。于是落发离俗。开元十六年具戒于罗浮山。略探律部,见得失纷然,乃曰:“自性清静,谓之戒体。诸佛无作,何有生也?”自尔不拘小节,不尚文字,因读肇公《涅盘无名论》云:“览万像以成己者,其唯圣人乎?”乃叹曰:“圣人无己,靡所不己;法身无量,谁云自他?圆镜虚鉴于其间,万家体玄而自现。境智真一,孰为去来?至哉斯语也!”尚于山舍假寐如梦,见吾身与六祖同乘一龟,游泳深池之内,觉而详曰:“龟是灵智也;池,性海也。吾与师同乘灵智,游于性海久矣。”
六祖迁化时,师问:“百年后某甲依什摩人?”六祖曰:“寻思去。”六祖迁化后,便去清凉山靖居行思处。礼拜侍立,和尚便问:“从什摩处来?”对曰:“从曹溪来。”和尚拈起和痒子曰:“彼中还有这个也无?”对曰:“非但彼中,西天亦无。”和尚曰:“你应到西天也无?”对曰:“若到即有也。”和尚曰:“未在,更道。”对曰:“和尚也须道取一半,为什摩独考专甲?”和尚曰:“不辞向你道,恐已后无人承当。”和尚又问:“你到曹溪得个什摩物来?”对曰:“未到曹溪,亦不曾失。”师却问和尚:“在曹溪时还识和尚不?”思曰:“你只今识吾不?”对曰:“识又争能识得?”又问:“和尚自从岭南出后,在此间多少时?”思曰:“我亦不知汝早晚离曹溪。”对曰:“某甲不从曹溪来。”思曰:“我也知你来处。”对曰:“和尚幸是大人,莫造次。”思和尚见师异于常人,便安排于西侠,日夕只在和尚身边。其师形貌端正,足人是非,直得到和尚耳里。和尚得消息,向师曰:“汝正时是。”师便应喏。第二日,粥鼓鸣了,在西侠里坐,伸手取粥。厨下僧见其钵盂,寻来。元来其师取和尚粥,众人知是其人安排。凡夫不识圣人,谤和尚,又毁师。阖院一齐上来,于和尚前收过。思和尚向师曰:“从今已后,第一不得行此事。你若行此事,是你正眼埋却也不难。”师受戒后,思和尚问:“你已是受戒了也,还听律也无?”对曰:“不用听律。”思曰:“还念戒也无?”对曰:“亦不用念戒。”思曰:“你去让和尚处达书得否?”对曰:“得。”思曰:“速去速来。你若迟晚些子,不见吾。你若不见吾,不得床下大斧。”师便去到南岳让和尚处。书犹未达,先礼拜问:“不慕诸圣不重己灵时如何?”让和向曰:“子问太高生,向后人成阐提去。”师对曰:“宁可永劫沉沦,终不求诸圣出离。”师机既不投,书亦不达,便归师处。思和尚问:“彼中有信不?”师对曰:“彼中无信。”思曰:“有回报也无?”对曰:“信既不通,书亦不达。”师却问:“专甲去时,和尚有言,教速来床下收取大斧。峰已来也,便请大斧。”思和尚良久,师作礼而退。斯之要旨,岂劣器之能持?乃佛佛径烛心灯,祖祖玄传法印。大师既投针而久亲于丈室,临歧而回。承方外之机,则能事将备,道可行矣。思和尚曰:“吾之法门,先圣展转递相嘱授,莫令断绝。祖师预记于汝,汝当保持,善自好去。”非久之间,思和尚迁化。师著麻一切了,于天宝初方届衡岳。遍探岑壑,遂歇息于南台。
寺东有石如台,乃庵其上,时人号石头和尚焉。此台则梁海禅师得道之台也。师初至南台,师僧去看,转来向让和尚说:“昨来到和尚处问佛法、轻忽底后生来东石头上坐。”让曰:“实也无?”对曰:“实也。”让便唤侍者曰:“你去东边子细看,石头上坐底僧,若是昨来底后生,便唤他。若有应,你便道:‘石上憉忄享子,堪移此处栽。”侍者持此偈举似师。师答曰:“任你哭声哀,终不过山来。”侍者却来举似让和尚。和尚云:“这阿师!他后子孙噤却天下人口去。”又教侍者问法。侍者去彼问:“如何是解脱?”师曰:“阿谁缚汝?”“如何是净土?”师曰:“阿谁垢汝?”“如何是涅般?”师曰:“谁将生死与汝?”侍者却来举似和尚。和尚便合掌顶戴。此时有坚固禅师、兰、让三人为世宗匠,佥曰:“彼石头有真师子吼。”师唤主事具陈前事。主事曰:“乞师有事处分。”和尚领众去东边见石头。石头又强为不得,起来迎接,相看一切了,让和尚与石头起院成持也。僧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师曰:“问取露柱去。”僧曰:“不会。”师曰:“我更不会。”大颠问:“古人道:‘道有道,无二谤。’请师除。”师曰:“正无一物,除个什摩?”师索大颠曰:“并却咽喉脣吻,速道将来。”对曰:“无这个。”师曰:“若与摩则你得入门也。”僧问:“如何是本来事?”师曰:“汝因何从我见?”进曰:“不从师觅,如何即得?”师曰:“何曾失却那作摩?”
药山在一处坐。师问:“你在这里作什摩?”对曰:“一物也不为。”师曰:“与摩则闲坐也。”对曰:“若闲坐则为也。”师曰:“你道不为,不为个什摩?”对曰:“千圣亦不识。”师以偈赞曰:
从来共住不知名,任运相将作摩行。
自古上贤犹不识,造次常流岂可明?
僧拈问:“漳南既是千圣,为什摩不识?”答曰:“千圣是什摩碗鸣声!”师问僧:“从什摩处来?”对曰:“从江西来。”师曰:“江西还见马祖不?”对曰:“见。”师乃指一柴橛曰:“马师何似这个?”僧无对,却回举似师,请师为决。马师曰:“汝见柴橛大小?”对曰:“勿量大。”马师曰:“汝甚有壮大之力。”僧曰:“何故此说?”马师曰:“汝从南岳负一柴橛来,岂不是有壮大之力?”师述《参同契》曰:
竺土大仙心,东西密相付。
人根有利钝,道无南北祖。
灵源明皎洁,枝派暗流注。
执事元是迷,契理亦非悟。
门门一切境,回互不回互。
回而更相涉,不尔依位住。
色本殊质像,声源异乐苦。
暗合上中言,明暗清浊句。
四大性自复,如子得其母。
火热风动摇,水湿地坚固。
眼色耳声音,鼻香舌咸醋。
然于一一法,依根叶分布。
本末须归宗,尊卑用其语。
当明中有暗,勿以明相遇。
当暗中有明,勿以暗相睹。
明暗各相对,譬如前后步。
万物自有功,当言用及处。
事存函盖合,理应箭锋住。
承言须会宗,勿自立规矩。
触目不见道,运足焉知路。
进步非远近,迷隔山河耳。
谨白参玄人,光阴勿虚度。
师与邓隐峰铲草次,见蛇。师过锹子与隐峰。隐峰接锹子了,怕,不敢下手。师却拈锹子截作两段,谓隐峰曰:“生死尚未过得,学什摩佛法。”师将锹子铲草次,隐峰问:“只铲得这个,还铲得那个摩?”师便过锹子与隐峰。隐峰接得锹子,向师铲一下。师曰:“你只铲得这个。”洞山代曰:“还有堆阜摩?”
师唐贞元六年庚午岁十二月六日终,春秋九十一,僧夏六十三。僖宗皇帝谥号无际大师见相之塔。
祖堂卷四 耽源
耽源和尚嗣忠国师,先是马大师门人也。师入京为国师侍者。后再见马大师,于大师前旋行一匝作圆相,然后于中心礼拜。大师曰:“你欲作佛也?”对曰:“某甲不解捏目。”大师曰:“吾不如汝。”百丈在泐潭推车次,师问:“车在这里,牛在什摩处?”百丈以手斫额,师以手拭目。
祖堂卷四 天皇
天皇和尚嗣石头,在荆南。师讳道悟,未睹行状,不决终始之要。师初问石头:“离却智慧,何法示人?”石头曰:“老僧无奴婢,离什摩?”进曰:“如何得玄旨?”石头曰:“你解撮风不?”师曰:“若与摩则不从今日去也。”石头曰:“未审汝早晚从那边来?”师曰:“某甲不是那边人。”石头曰:“我早个知汝来处。”师曰:“和尚亦不得赃贿于人。”石头曰:“汝身现在。”师曰:“虽然如此,毕竟如何示于后人?”石头云:“你道阿谁是后人?”师礼谢,深领玄要。问:“如何玄妙之说?”师云:“莫道我解佛法!”僧云:“争那学人疑滞何?”师曰:“何不问老僧?”僧曰:“问则问了也。”师曰:“去!不是你存泊处。”
师乃一日忽然唤典座,典座来。师示曰:“会摩?”曰:“不会。”师便把枕子当面抛之,乃告寂。
祖堂卷四 尸梨
尸梨和尚嗣石头。顺宗皇帝问师:“大地普众生,见性成佛道?”师曰:“佛性犹如水中月,可见不可取。”大义禅师曰:“佛性非见,必见水中月,何不攫取?”帝默然之。又问大义:“何者是佛性?”大义云:“不离陛下所问。”皇帝默契玄关,一言遂合。
祖堂卷四 丹霞
丹霞和尚嗣石头。师讳天然,少亲儒墨,业洞九经。初与庞居士同侣入京求选,因在汉南道寄宿次,忽夜梦日光满室。有鉴者云:“此是解空之祥也。”又逢行脚僧,与吃茶次,僧云:“秀才去何处?”对曰:“求选官去。”僧云:“可借许功夫,何不选佛去?”秀才曰:“佛当何处选?”其僧提起茶碗曰:“会摩?”秀才曰:“未测高旨。”僧曰:“若然者,江西马祖今现住世说法,悟道者不可胜记,彼是真选佛之处。”二人宿根猛利,遂返秦游而造大寂,礼拜已,马大师曰:“这汉来作什摩?”秀才汰上幞头,马祖便察机,笑而曰:“汝师石头摩?”秀才曰:“若与摩则与某甲指示石头。”马祖曰:“从这里去南岳七百里,迁长老在石头,你去那里出家。”秀才当日便发去,到石头参和尚。和尚问:“从什摩处来?”对曰:“某处来。”石头曰:“来作什摩?”秀才如前对,石头便点头曰:“著槽厂去。”乃执爨役。经一二载余,石头大师明晨欲与落发,今夜童行参时,大师曰:“佛殿前一搭草,明晨粥后铲却。”来晨诸童行竞持锹酴,唯有师独持刀水,于大师前跪拜揩洗。大师笑而剃发。师有顶峰突然而起,大师按之曰:“天然矣。”落发既毕,师礼谢度兼谢名,大师曰:“吾赐汝何名?”师曰:“和尚岂不曰‘天然’耶?”石头甚奇之,乃为略说法要,师便掩耳云:“太多也。”和尚云:“汝试作用看。”师遂骑圣僧头,大师云:“这阿师!他后打破泥龛塑像去。”
师受戒已,而大寂耀摩尼于江西,师乃下岳,再诣彼,礼谒大寂。大寂问:“从什摩处来?”对曰:“从石头来。”大寂曰:“石头路滑,还弛倒也无?”对曰:“若弛倒即不来此也。”大寂甚奇之。师放旷情杯,涛违顺境,乐乎云水,去住逍遥。至洛京,参忠国师。初见侍者便问:“和尚还在也无?”对曰:“在,只是不看客。”师曰:“大深远生!”侍者曰:“佛眼觑不见。”师曰:“龙生龙子,凤生凤子。”侍者举似国师,国师便打侍者。师寻上邓州丹霞山,格调孤峻,少有攀者。爰有禅德远来问津,山下遇见师,遂辄申问:“丹霞山在什摩处?”师指山曰:“青青黯黯底是。”禅德曰:“莫只这个便是不?”师曰:“真师子兒,一拨便转。”次于天台,居花顶峰三载。又礼国一禅师。以元和初上龙门香山,与伏牛禅师为莫逆侣。后于惠林寺,遇天寒,焚木佛以御次,主人或讥,师曰:“吾荼毗,觅舍利。”主人曰:“木头有何也?”师曰:“若然者何责我乎?”主人亦向前,眉毛一时坠落。有人问真觉大师:“丹霞烧木佛,上座有何过?”大师云:“上座只见佛。”进曰:“丹霞又如何?”大师云:“丹霞烧木头。”
师有时到山院寄宿,见老宿共行者同床坐。师放下衣钵便问讯二人,二人都不顾视。直至来朝,遂见行者将一铛饭向堂中心著,共老宿吃,又不唤师。师亦自向前共吃。行者见师向前,便顾视老宿云:“莫言侵早起。”师向老宿曰:“这个行者,何不教伊?大无礼生!”老宿云:“好个人家男女,有什摩罪过?点污他作什摩!”师云:“适来洎错放过。”
师作《孤寂吟》曰:
时人见余守孤寂,为言一生无所益。
余则闲吟孤寂章,始知光阴不虚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