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 霖

〔般涉调〕哨遍

看钱奴

试把贤愚穷究，看钱奴自古呼铜臭。徇己苦贪求，待不教泉货周流[1]。忍包羞，油铛[2]插手，血海舒拳，肯落他人后？晓夜寻思机彀[3]，缘情钩距[4]，巧取旁搜。蝇头场上苦驱驰，马足尘中厮追逐，积攒下无厌就。舍死忘生，出乖弄丑。

〔耍孩儿〕安贫知足神明佑，好聚敛多招悔尤[5]。王戎遗下旧牙筹[6]，夜连明计算无休。不思日月搬乌兔[7]，只与儿孙作马牛。添消瘦，不调裀鼎[8]，恣逞戈矛。

〔十煞〕渐消磨双脸春，已雕飕两鬓秋，终朝不乐眉长皱。恨不得柜头钱五分息招人借，架上阜[9]一周年不放赎。狠毒性如狼狗，把平人骨肉，做自己膏油。

〔九〕有心待拜五侯[10]，教人唤甚半州，忍饥寒攒得家私厚。待垒做钱山儿倩军士喝号提铃守[11]，怕化做钱龙儿请法官行罡布气留。半炊儿八遍把牙关叩，只愿得无支有管，少出多收。〔八〕亏心事尽意为，不义财尽力掊[12]，那里问亲弟兄亲姊妹亲姑舅！只待要春风金谷骄王恺[13]，一任教夜雨新丰困马周。无亲旧，只知敬明眸皓齿[14]，不想共肥马轻裘[15]。

〔七〕资生利转多，贪婪意不休，为锱铢[16]舍命寻争斗。田连阡陌心犹窄，架插诗书眼不瞅。也学采东篱菊，子是个装呵元亮[17]，豹子浮丘[18]。

〔六〕恨不得扬子江变做酒，枣穰金积到斗[19]。为几文贉背钱[20]受了些旁人咒，一斗粟与亲眷分了颜面，二斤麻把相知结下寇仇。真纰缪，一味的骄而且吝，甚的是乐以忘忧。

〔五〕这财曾燃了董卓脐[21]，曾枭了元载头[22]，聚而不散遭殃咎。怕不是堆金积玉连城富，眨眼早野草闲花满地愁。干生受，生财有道，受用无由。

〔四〕有一日大小运并在命宫，死囚限缠在卯酉[23]，甚的散得疾子为你聚来得骤。恰待调和新曲歌金帐，逼临得佳人坠玉楼。难收救，一壁厢投河奔井，一壁厢烂额焦头。

〔三〕窗槅每都飐飐的飞，椅桌每都出出的走，金银钱米都消为尘垢。山魈木客相呼唤，寡宿孤辰厮趁逐。喧白昼，花月妖将家人狐媚，虚耗鬼把仓库潜偷[24]。

〔二〕恼天公降下灾，犯官刑系在囚。他用钱时难参透。待买他上木驴钉子轻轻钉[25]，吊脊筋钩儿浅浅钩。便用杀难宽宥[26]，魂飞荡荡，魄散悠悠。

〔尾〕出落[27]他平生聚敛的情，都写做临刑犯罪由。将他死骨头告示向通衢里甃，任他日炙风吹慢慢朽！

【注释】

[1]泉货周流：金钱的流通。泉货，钱。

[2]油铛：油锅。

[3]机彀：机关，圈套，窍门。这里指求钱财的各种。

[4]缘情钩距：随机的意思。缘情，根据不同的情况而变换手段。钩距，得到，到手的意思。

[5]悔尤：祸患。

[6]“王戎遗下”句：王戎，晋临沂人，著名的守财奴。

[7]不思日月搬乌兔：意说不考虑时光的快过。乌，指太阳。兔，指月。

[8]不调裀鼎：意为不顾自己衣食。裀，夹衣。鼎，古代烹饪的器物。

[9]阜：贴身衣物。当指当铺中货架上顾客的当物。

[10]有心待拜五侯：这里泛指高官。

[11]“待垒做”句：等积累了很多钱请军士帮他保护替他守护。倩，义同请。

[12]掊：聚敛。

[13]只待要春风金谷骄王恺：只想像西晋富豪石崇那样，斗富能胜过晋武帝舅舅王恺。春风，指得意。金谷，金谷园，石崇所建名园，在今河南洛阳市西北。

[14]只知敬明眸皓齿：意为只知拿钱追欢买笑。明眸皓齿，指美人。

[15]不想共肥马轻裘：意为有好马好衣，不愿借给朋友用。

[16]锱铢：锱和铢都是古代极微小的重量单位。

[17]“也学采东篱菊”两句：他们也学陶潜的采菊东篱，其实是骗人的。装呵，意指装模作样。

[18]豹子浮丘：意说表面装得很清高，骨子里比豹子还凶狠。

[19]枣穰金积到斗：积累了成斗的金子。枣穰金，赤金；枣穰即枣肉，形容赤金的颜色。

[20]贉背钱：贉，是装书画的卷首贴绫处；贉背钱，蝇头小利。

[21]燃了董卓脐：董卓残暴贪婪，据说死后被守尸者在其肚脐中点灯，光明达旦。

[22]枭了元载头：元载，唐凤翔岐山人。枭，古代刑法，斩首。

[23]“有一日大小运”两句：总有一天倒霉受罪。命宫，古时星命家的词汇。

[24]“花月妖”两句：意说花月妖媚惑他的子弟，虚耗鬼暗偷了他的仓库。

[25]上木驴钉子轻轻钉：二种酷刑，把罪人钉在四脚凳上凌迟处死，木驴即指这种凳子。

[26]便用杀难宽宥：用尽了金钱想买通别人，以便减轻刑法，也难得别人的原谅。

[27]出落：显现、表现。

【鉴赏】此曲由十二支曲组成，“看钱奴自古呼铜臭”一句，乃全曲的主旨核心，一个具有多元内涵的“臭”字贯穿全曲。全曲用夸张甚至变形的手法，将满身铜臭气的看钱奴拼命敛财而且奸吝刻薄的卑浊品格，刻画得入木三分，斥骂得痛快淋漓。

首曲主要写“看钱奴”的“贪”。为聚敛钱财，巧取豪夺，挖空心思，不顾一切，不知羞耻，不怕出丑，甚至不顾性命，可以向油锅血海中伸手。〔耍孩儿〕一曲嘲笑其“吝”。守财奴贪鄙吝啬，平生只认得一个“钱”字，为了敛财，甘愿当牛做马，日夜不停地算计，容颜消瘦。

从〔十煞〕到〔六煞〕五首曲子，从不同侧面揭露了“看钱奴”的丑恶灵魂以及卑污行径。他终日不乐，恨不得放高利贷招人来借，恨不得他人典当的货化为己有，恨不得敲骨吸髓，把老百姓的骨肉化做自家的膏油；他为自己升高官、做首富，厚积家资；提心吊胆，请人看守；他发不义之财，全然不顾亲戚朋友；他尽情去做亏心事，尽力聚敛那不义财，就连亲兄弟、亲姊妹、亲姑舅也不放过；他资生利、利滚利，钱财越来越多，土地越来越广；他却还嫌钱少地窄，为了锱铢小利，玩命争斗。作者用铺陈的手法，从为儿孙、为自己，对平人、对亲友，表面上、骨子里等多方面入手，刻画出一个唯利是图、六亲不认、悭吝狠毒、虚伪无耻的看钱奴形象。

〔五煞〕以下，作者深恶痛绝地诅咒了“看钱奴”聚财不散的可耻下场。作者从甘受贫困、清高自许的读书人的立场出发，讽刺了“看钱奴”不诵诗书、假装斯文、跋扈吝啬，却不懂得钱能招致祸端的道理。作者一连举出董卓、元载等因财丧命的例子，诅咒为富不仁者必遭天谴的最终结局。

此曲淋漓尽致地刻画出了“看钱奴”损人利己、六亲不认、巧取豪夺的形象，极其深刻地揭露了剥削者贪得无厌、唯利是图的吃人本质。作者文笔辛辣犀利，情感强烈，一针见血，引人深思。

徐再思

〔仙吕〕一半儿

病酒

昨宵中酒[1]懒扶头，今日看花惟袖手。害酒愁花人问羞[2]。病根由，一半儿因花一半儿酒。

【注释】

[1]中酒：因喝酒成疾。

[2]害酒愁花人问羞：自己饮酒过度，对花起愁，别人问起时，却又不好意思回答。

【鉴赏】此曲反映了元代知识分子酒醉赏花的情趣和闲适的生活，颇具代表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