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者廣熙錄
瑞鹿法孫行信編次
順治甲午年六月初六日,受總督兩廣大廳,都督張國勛請住曹溪南華禪寺。師於十月十五日進院,當日總督兩廣部院大廳、都督張國勛、同鎮守南韶、總府張瑋侄進忠暨闔山勤舊請上堂,師至法座前,拈疏云:三千里外消息在,試問諸人會也麼?不是張公誠三請吾人焉肯入山阿維那?宣疏畢,指法座云:一不做,二不休,放出從前六不收。任他十地三賢聖,看我全提向上酬。遂陞座,拈香云:此一瓣香,恭惟
北闕之至尊仰祝南山之萬壽,洎滿朝文武闔國公卿。伏願衛國衛民,爵愈高而祿愈豐;立綱立紀,志愈堅而功愈固。又拈香云:耑為現今請主都督葵軒張公及韶州道鎮府縣廳衙儒學諸位尊官并鄉紳孝廉文學遠近檀那、本山耆宿,惟冀生生植般若之靈根,世世結菩提之種子。又拈香云:此一瓣香,佛佛授受,祖祖相傳,端為本寺開山。六祖大師下傳曹洞正宗第三十四世象田,即念現和尚,用酬法乳之恩。斂衣就座,上首白椎云:法筵龍象眾,當觀第一義。僧問:寶林古剎,六祖道場,佛法重興,請師酬唱。師云:千聖不傳。進云:今日蒙師親指示,立地承當有幾人?師云:阿誰無分?又僧問:萬古乾坤,一朝風月。如何是南華新氣象?師云:一朝風月,萬古乾坤。進云:恁麼則獨踞寰中權誘進,看他天下幾知歸?師云:是甚麼人講恁麼話?進云:曹溪灘上水推磨,也勝文殊向上機。師云:文章禮樂垂皇化,劍戟干戈定太平。僧禮拜。師乃云:義本無意,如谷傳聲。有響即應假名,喚作第一義;不過應彼來機,原無拘繫,既無心於彼此,豈有象於去來?浙中來時未嘗來,錦帆高掛絕安排。會得其中端的旨,喫飯穿衣事事諧。曹溪住定今已住,始終一如無個事。無中發用不尋常,海納山容非容易。四方八面一齊來,就其爐韝不兒戲,煉得身形似鶴形,念念銷鎔事事備。驀豎拂子云:現前。諸仁者!聽取末後句。上首復白椎云:諦觀法王法,法王法如是。下座。
結制上堂。拈香云。這些子。從來匝地普天。今日拈來普天匝地。熱向爐中。供養象田。即念老和尚用酬法乳之恩。乃云。年年此日有此結。只為應個好時節。拄杖靠壁冷光生。竹篦底下黑漆漆。擲拄杖云。是甚麼聻高聲。云不得動著。(問答不錄)。
佛成道日,張鎮臺請上堂:盡道釋迦今日成道,我道釋迦今日全身落草,秪個無位真人踢著一跌便倒。所以云:道可道非常道,十二時中休做造名,可名非常名,只貴一箭中紅心。於中薦得端的旨,喫飯穿衣本現成,大休原不日大休。示現僧中為知識鎮公本不?曰:荊翁亦爾,應身在張宅,一為宗門主,一為儒門客車之輪,鳥之翼,扶持全憑,一臂力,靈山別後多年也,冷地相逢不相識。大眾!還見靈山一會儼然麼?良久,云:還委悉麼?飯罷曳笻看山色,滿目青松滿耳風。下座。
上堂。曹溪從來無佛法,只要諸人盡放下。趙州昔日曾有語新到師僧且喫茶。
上堂。僧問:清淨本然,業從何來?師展兩手云:清淨本然,業從何來?乃云:若恁麼問答,直下會得不落意想。清淨本然,業從何來?然而清淨俱不得,善財彈指見彌勒。下座。
上堂。南贍部州打雷,北俱盧州下雨,東勝神州栽苗,西牛賀州長米山僧縱目一觀,不出吾王國裡。喝一喝,下座。
說戒。上堂:三次登壇,四番羯磨;正眼觀來,一場懡。大眾!登壇說戒也是好事,為甚麼又道是一場懡?卓拄杖云:自從舞遍三臺後,拍拍原來總是歌。
上堂。諸佛不曾迷,眾生無悟處,眾生不曾悟,諸佛無迷處。山僧不曾說,大眾無聽處,大眾不曾聞,山僧無說處。若能透此數關,古今日月、古今星辰、古今天地許汝善入眾藝三昧,證四十二般若波羅蜜門;其或未然,不得動著一絲毫許。何故聻人歸大國,方知貴水到瀟湘一樣清。下座。
上堂。僧問。全機大用。請和尚道一句將來。師云:不打老頭皮。乃云。曹溪不打老頭皮。佛法何曾有欠虧。是耶非耶三十棒個中那許著思惟。卓拄杖,下座。
元旦上堂。拈香罷,乃云:百年三萬六千日,惟有今朝最吉祥。
皇恩佛德真難報,每每年初三上香。七尺烏藤無枝葉,耀古騰今體放光。秪恐諸人猶未會,老大頻頻為舉揚。大眾!山僧舉揚去也。卓拄杖一下。
上堂。上首白椎云:法筵龍象眾,當觀第一義。師云:落二了也。要會第一義麼?向父母未生前會取。山僧未陞座前會取,大眾未雲集時會取。若還不會,憤丈夫志,扣已而參參,到極則處見。天不是天,地不是地,山不是山,水不是水。向這裡翻轉身來見天依舊是天地,依舊是地,山水依舊是山,水正是依。然不改舊時人,原是舊時行履處。大眾!且道差別?在於何所?良久,云:佛祖未生空劫外,教我如何說向人?僧問:無法可說,是名說法。和尚陞座如何?師云:你這一問也是多的。進云:恁麼則四海英靈受煆煉,五湖衲子盡鉗錘。師云:闍黎亦不在外。進云:垂絲釣盡千江月,出海金鱗得自由。師云:三十棒。進云:輕輕提足龍門過,惹得天花動地來。師便打,僧禮拜;師卓拄杖,下座。
解制上堂。西堂心白,禮拜起,師豎拂云:是甚麼?堂云: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滿衣。師云:早知子如此,春梅折一枝。堂云:中軍主將能行令,不動干戈定太平。師云:試行一令看。堂云:劈開華嶽連天秀,塞斷黃河水逆流。師云:任你就有翻雲手,總在山僧掌握。中堂云:惟憑一滴曹溪水,散作皇都內苑春。師擲拂云:與子一枝。梅堂云:不是狂兒多氣度,秪因曾踏上頭關。師云:珍重!遂付衣卷,乃云:垂手江頭數十秋,不見金鱗吞釣鉤,法戰場中能得勝,拄地撐天出一頭。東西南北從君去,曹溪山中跡莫留。騰身一擲千峰外,葉落歸根始是秋。舉圖書云:大眾!若向這裡道得一句,今日與西堂同付。眾無語。師云:印空印泥印水。下座。
幻寄師設齋,請上堂:事理須知,不外佛法豈可容情?讓他英傑漢子一腳,踏倒便行。師召眾云:且道向那裡去了?揮拂子云:從來東土無消息,此去西天十萬程。復舉:僧問古德:如何是本來空?德云:業障。僧云:如何是業障?德云:本來空。大眾與麼會去,如來禪、祖師禪一串穿卻;其或未然,聽取一頌。要知業障本來空,語默言談露此宗。龍歸大海滔天浪,虎出山前一陣風。遂下座。
佛誕南韶兵巡道周,鎮守韶郡總府張韶州郡丞梅韶州別駕周南韶道大廳謝總府守備鄭請上堂,師陞座,拈香云:恭惟釋迦文佛捨金輪之寶位,子夜踰城;脫珍御之龍衣,青山斷髮。又拈香云:端為。
當今皇帝聖壽萬安,欽願干戈寢息,八表安康,更冀滿朝文武及道鎮府廳諸位尊官,生生游戲法海,共作善友提攜世世廣作津梁,佛法付囑有在。斂衣就座云:指天指地口嘮叨,識得曹君罵老曹。杓柄落在兒孫手,未免惡水驀頭澆。大眾還委悉麼?拈拄杖云:雲門大師來也。卓一卓,云:國清才子貴,家富小兒嬌。
上堂。舉芭蕉因僧問:如何是透法身句?師曰:一不得問,二不得休。僧云:學人不會。師曰:第三度來,與汝相見。師頌曰:一不問,二不休,法身不在嘴尖頭。若然三度來相見,走殺溈山水牯牛。
佛誕上堂:今朝正是四月八,處處叢林洗悉達。惟有曹溪則不然,從始至終無一法。若謂說法度眾生,淨眼無端著砂撒,丈夫志氣本天然,是則名為摩訶薩。喝一喝,下座。
端午上堂。張聖翁問:折蒲為劍,如何斬魔殺鬼?師云:祖乃云:五月五日午時書,赤口毒蝎盡消除。大抵候門深似海,不勞枋上釘桃符。喝一喝,下座。
祖涅槃日上堂:今朝正是八月三,祖師示滅卸尊顏。來時無口去無舌,前三三與後三三。下座。
結制上堂。南華結制別無他。格外風規略露些。今日山僧來下釣。離鉤一句辨龍蛇。英靈不食鉤頭餌。脫體相逢見作家。還有是般人麼。良久揮拂云。真言無意。真正無偏。真悟不立。真道不玄。放曠無有來去。縱橫不見其然。只恁麼去。猶涉廉纖。不恁麼去。掘地覓天。畢竟如何。大眾曹溪法道疏來久貴得其人接我肩下座。(問答不錄)。
解制上堂。百日期場今日解,試問諸人悟未曾。填溝塞壑無人會,那事從來一坦平。一坦平則且置,如何是那事?良久,云:墻角老梅生白玉,溪頭嫩柳長黃金。師到梅檀林,眾弟子請上堂:色心不二,彼我無差。迦葉微笑,世尊拈花,一似人前賣俏,一似勾賊破家不?若潯中居士,各各守定生涯,佛意祖意,看破時中,一一放下。且道放下後如何?秉心不負靈山囑,堪作人天大丈夫。下座。
晚參監院,問:如何是本來意?師云:本來無意。進云:揚眉瞬目,豎拂敲床即且置,請問和尚:畢竟本來意在甚麼處?師云:即此揚眉瞬目處,分明一著報君知。張居士問:菱角尖尖尖似錐,意旨如何?師云:風吹柳絮毛毬走。士云:畢竟是甚麼意?師云:雨打梨,花蛺蝶飛。士禮拜云:乞和尚分明指示。師云:此係圓覺經中所說,居一切時,不起妄念,於諸妄心亦不息滅,住妄想境,不加了知,於無了知,不辨真實,明明兩手分付了也。妙喜恐人不會,便頌云:荷葉團團團似鏡,菱角尖尖尖似錐。風吹柳絮毛毬走,雨打梨花蛺蝶飛。將經安在上頌:安在下看也得。將頌安在上經,安在下看也得,但不得意想卜度,恁麼會去便會去,擬議思量無了時。
晚參。師云:我有一句子,要與諸人說破,恐汝開眼後罵我。若不與汝說,恐汝暗地裡疑,我也罷看。汝等俱是英俊上士,特達高賢,不若為汝說破。良久,云:將謂我瞞你。
示眾:前日昨日都說了,何勞更用再躊躕?學道只要心地空,參禪秪貴偷心死。憤憤然而用力參,甕裡何曾走卻鱉?會不會,趙州東壁掛葫蘆,金剛腦後三觔鐵。喝一喝。
示眾。雲生嶺畔風生雨,雨後晴明一色天。但得時中忘去就開言句句占機先。
示眾。師以拄杖擊香卓云:太煞不近人情,動著胡打亂打,未曾讀得古書,不解之乎者也。是以直不藏曲,智者如聾如啞。卓拄杖云:哪於此,若也薦得,何勞東扯西扯?擲拄杖,下座。
除夕示眾: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煖入酴酥,諸人打個回光看此事從來若個無,參禪人豫先;若不打徹,臘月三十日到來,眼光落地時,如螃蟹落湯,悔之晚矣。看來!當勇猛自警,舊歲已過新歲,又來大眾切莫唐喪,光陰虛消信施,異日閻羅老子盤算飯錢,莫謂曹溪老漢不道。豈不見?只因差一念現出萬般形。師到南京,普惠寺眾請說法,師云:大辯不若訥,大巧不若拙,大智不如愚,大音不如默。世間人不肯退步看,只管倚能向前壞了許多事。辯士舌,壞文人筆壞一切人善世事者,俱被世事壞。若肯退步看,但將能會者一齊放下。如初生孩子相似,自然以混沌之氣挽迴天地之間原,天地未分,先有此理,可見此理,包乎天地。若未會此理,時中以智眼察之,久久自會去。珍重!
示禪人。從上諸祖並無參話頭發疑情之說。因今人偷心不死,業習深重,故方便將個話頭,令人晝參夜參,正要人人淘汰,偷心業習耳。但依此究到水窮山盡處銀山鐵壁時,正與麼時,過去事已過去了,未來不必預思量,現在心亦無所住,只虛虛然,隨緣過日,久久定有輕安分。
參禪人心不恒,或有一期而休者,有半途而廢者,或有住小院受徒眾而擔閣一生者,皆是宿無靈骨,於般若緣淺耳。若能信力堅持,深造大道,管保出世無疑。
邇來禪者愈廣,禪病愈多,宗鏡詳之矣。更有今時禪病,略為說破。或我慢自高而下視人者,或心識紛飛,學打口頭三昧,無刻停息者;或心術不端,立身不正,而學聖道者,或空腹高心。希望付授,圖張虛名者,禪病固多,不克枚舉,冀乎智者知非,即捨他日,共支祖道,豈可量哉?
禪士家道不可不悟,既悟捨悟,名真悟福,不可不脩脩如不脩名真脩悟不能捨,爭奈猶存聖跡脩不能,無必定心著馳求,須是目前無闍黎,此間無老僧始得。
南泉云: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說了也。且道他說個甚麼?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說了也,作麼生會?參。
象田先師云:天大事放下便了,絲毫念縱之無窮,誠哉是言也!
時當末法,人心澆漓,不遵古式,纔得一知半解,便肆口狂談。非但不存厚道,亦且長養全無,秪恐臨行有失,請看古人一生領眾,有沐浴焚香,別眾而逝者,有擲筆而逝者,有一喝而逝者,有談笑而逝者,有坐立而逝者。試問諸兄能若是乎?不然,正所謂:休良方子人皆有,秪恐臨時不丈夫。
示渠演監院
達磨西來,直指單傳,不立文字,何等乾淨?今不稽古?以文字障正理,用道理塞天機,誤人平生。豈不見少林面壁,二祖安心、五祖栽松、六祖舂碓,這一起老漢,真千古規模,不似如今之人。苟圖虛名,東也亂,統西也,亂做小知小見蝸角之名,不惟無益於人,智者傍觀,可發一笑。上座是老誠人,但行老誠事,切莫混此惡。套中至,囑。
示映輝知客
達磨觀東震旦人得道者,如麻似粟,想子亦不在一粟之外,萬望不可自棄。子一發明,自了而了人師恩親,恩盡報也。妙哉妙哉!子一迷非,不能度人,亦且自墮。苦哉!苦哉!
示皎環上座
人人本有一段光明,一被物蔽,則不現前也。子能事理俱遣,人法雙忘,自然如日月當空,無所不燭也。
示以慈長老
佛法如大海公,須具傾湫倒嶽之量,而入法海淘鎔。若以缸缽之器取去,不見其淺,添來不見其盈,不惟不見邊表,亦且徒其疲勞耳。
舉木椎,師云:百丈清規埋沒久矣。本皆木作法訛,將磬作椎,乃擊椎云:第一義一椎粉碎,從他作者也愁眉。
掛鐘板,師云:既行曹溪道,當扇曹洞風板宜三擊板鐘,宜三擊鐘。普願大眾齊出手,不妨從此入圓通。遂鳴。
卷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