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云坐到了兰一臣的身边,与他平淡的聊着天,“你不在京的这段日子,倒也没发生什么大事,不过大伯最近和信德王身边的门客江齐岳走得很近,你需要多多注意。”
兰一臣淡漠的眼神眯了眯,有些嘲讽的说道,“他总是做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有一件事我倒是很好奇,状元之位竟然不是你?”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总有比我出色的人在,而且我昨日在琼林宴上见过那人,确实文采斐然,并不是沽名钓誉之辈,就连白相也非常欣赏他。”
“哦?能让老师都看中的人确实不多,”兰一臣声音平淡,似是对那状元郎感兴趣,又或是并不在意。
临走的时候,他怀里多了一只白猫,还有殷家送给他的几盒茶叶,他坐的是殷家的马车,他让木兮先回自己家去了,他好久没回家,总该打扫一番的。
兰一臣如今虽当了官,却还是住在陋巷中的陋室,只是小门小户,想来朝中之人也不会知道,朝中大臣竟然会住得这么粗陋,官家其实曾赐予过他府邸的,不过他婉拒了,说他家中只有一人尔,何必浪费好房子,不如留给需要他的人住,当殷家马车停下来时,兰一臣独自走进了这条小巷,这条巷子太窄,马车进不去,兰一臣也习惯了走这曲径通幽的小路,让他能够沉静下来思考问题。
然而当他看到房门外站着一个不速之客,温和的脸顿时沉了下来,他骨子里其实是一个清冷温和之人,理智永远占据上风,可只有面对面前的这位亲人,他总是会失了仪态,让他无法做出好的脸色。
“殷大人怎么会屈尊来我这小小的地方?”兰一臣声音透出嘲讽,一点儿也不想看到他,径直掠过他,走向自己小小的门庭,大门口的牌匾上是他亲自提笔写下的兰宅二字,屋里一直住着他和一位老仆,如今还多了一个小童和他的猫,他清静惯了,也不喜有客打扰,生活很简单,也不希望有任何的改变。
殷明面露微恼,“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好歹还是你的父亲。”
“我记得我早与你断绝了关系,也改了母姓,若是觉得我身上流着你的血,我将身上的血一并还了你就是,”兰一臣话语中透露出决绝,他早与殷明说的清清楚楚,但他的父亲好像总是看不明白,知道不待见,还偏偏往他的面前凑。
殷明其实并不想来找他的,只是想到信德王的事情,还是好言相劝道,“叙州发生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和官家不要说太多,官场上的事儿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你性子太直,说多错多,即使你说了,官家也不见得会严惩上面那位,反倒让你处于不利的局面,就当结个善缘不好吗?”
兰一臣却甩袖阻止了他下面的话,回眸看他的眼锋像刀子一样,他早已对他的父亲失望,如今更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他说道,“殷大人,你的风骨在哪里,信德王所做的那些事情,他为人的德性你又不是不清楚,如今你身居高位,应该竭力为朝廷效劳,而不是有结党之意,你这样的做法,让人觉得不耻!”
殷明被他直言说的面目羞窘,胡子都气的抖了抖,用食指指着他的鼻尖说道,“糊涂小儿,你以为官场是那么清明的地方吗?黑是黑,白是白,能说的那么明白?我早说过你不适合这条路,可你偏偏还是走上这条道了,那也就罢了,何必要趟浑水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好吗?”
也许是他的声音太过激烈,兰一臣怀里的猫儿有些不安的焦躁起来,似乎想一爪子将殷明挠一个大花脸,敢对它的主人态度如此不好,它要舍身护主,好在兰一臣适当的轻抚着它的背,让猫儿安静了下来。
“吾闻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王侯得一以为天下贞,古之王者,惟任一相以治天下,看来你这个右相是多余了。”兰一臣明明白白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衷心的只有陛下一人,而如今有左右两相,左相是白庆,也是他的良师益友,而右相,他面前的这位,德不配位,实在没有存在的必要。
殷明像是被人踩到了尾巴,怒气压在心头,沉声说道,“看来我找你就是一个极大的错误,你以后就自求多福吧。”
看着殷明远去的背影,兰一臣慢慢收敛了不平的情绪,他低下了眉眼,手紧紧握成了拳头,长长的吐了一口浊气,或许对这个父亲,他总是夹杂着复杂的感情,因为人与人的相处,只有在没有感情的时候才会讲道理,他永远无法做到无动于衷,是对他的磨练还不够吗?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木兮刚才隔着门站在门后,刚才的对话,他都尽收耳底,为了不打扰两人的对话,他便当自己是透明的,只是一道门却隔不住俩人的声音,他从中明白了两人暗藏的关系,只是他更心疼的,就是眼前收留他在家里的大人,“兰大人,屋里都收拾干净了,我还将你床上的被褥拿到院子里晾晒了,晚上一定能睡得舒服。”
这些天他们一直在赶路,晚上睡得也不是很舒服,而木兮总是会做噩梦,常常会把兰一臣惊醒,木兮觉得很愧疚,将兰一臣请进了屋里,还给他泡上了茶,只字未提刚才在门口发生的事情。
兰一臣看着屋里焕然一新,桌子上的玉瓶里还插着不知名野花,看起来也多了一些生机,靠近窗户口的高台上还放着一盆兰花,这盆幽兰是梅润笙送给他的,也是房中唯一不多的亮色,古有云,“兰之香,盖一国。”这是他的生母生前最喜欢的花了。
兰一臣记得小时候,他母亲的身上总是有股淡淡的兰香,兰母对照顾兰花很有手段,殷明那时候想来也是喜欢母亲的,还特意为母亲建了一个兰花房,每次远行回家,总会给母亲带一盆兰花,各种名贵的品种应有尽有,每到这个时候,兰母脸上就会洋溢幸福的笑容。
兰一臣不愿多想,将视线从那盆兰花身上移开,走到自己的书桌前,每到心不静的时候,他喜欢静下心来写字,也许是心境使然,他写的是孟子的第十一卷,“虽有天下易生之物也,一日曝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
对待植物是如此,如果他不像母亲那么用心善待兰花,那么兰花最终会枯萎而死,而对待人亦如此,即使一个人与之有血缘关系,但不培养感情,久而久之也会疏离。
木兮见他专心致志的写字,也不打扰,他习惯了劳作,一刻也停不下来,于是在院子里劈柴火,“噼啪”的声响让沉思的兰一臣从思绪中惊醒,放下了笔,到了门廊之下,木兮一见他出来,有些无措的放下了锄头,“是不是打扰兰大人写字了?”
“无事,我很喜欢这个声音,”这有一种生活的气息,兰一臣便把刚才不快的事情忘在了九霄云外,去厨房烧水,准备洗个澡,消除身上的疲惫。
白猫回到熟悉的院落,就上窜下跳,不知道躲在哪偷懒了,兰一臣也不限制它的自由,任由它扑腾,等到吃饭的时候,白猫会自然而然的到他们桌子脚下,等待着主人投喂。
幽竹苑,风幽篁日上三竿才起,这是她为数不多睡过的好觉,风寒竹早早的就去晨练了,回来的时候又看到了王瑞瑛往他们的院子走来,正巧两人撞上了,风寒竹看着她特意打扮了一番,心中有些疑惑,嘴上说道,“你怎么又来我们这儿了,马上也要及笄了,不知道矜持些吗?”
“我是来找篁表哥请教棋艺的,又不是来找你,”王瑞瑛翻了个白眼,她也不想一大早遇见这么讨厌的人。
风寒竹伸手拦住了她,“不行,我弟弟昨晚那么晚才回来,还在睡着呢,别打扰他。”
“那我在茶室里等着总行吧,”王瑞瑛还就赖着不走了,她就像着了魔般,一晚上梦到的都是何衍,如果还想见到那个玉人,没有篁表哥的帮忙,可是不行的。
“你可真行,如果让大舅舅知道了,看他怎么说你,”风寒竹故意拿她父亲威胁她,王瑞瑛却得意的笑起来,“如今篁表哥成了状元,父亲恨不得让我和你们多多相处呢!”
这倒是实话,以前父亲不让她来找风家兄弟俩,如今却也不再管束她了,还让她与两位表哥多多学习,最好还能带上她弟弟。
风寒竹“呵呵”两声,陪她在茶室里坐了一会儿,虽然他的棋艺比不上风幽篁,可基本的棋路他还是懂得的,便先教她两招,还扬言让她叫自己师傅,可王瑞瑛哪肯吃这个亏,怎么也不肯改口,他们正笑闹的的时候,风幽篁侧身进来,幽幽的问了句,“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俩了?”
“篁表哥你可来了,风寒竹就是个臭棋篓子,一知半解的还想教我,就算要拜师,我也只拜篁表哥,”王瑞瑛说完还朝风寒竹吐了吐舌头,表示对他的不屑。
“切,小爷我还不乐意教了呢!”说完他起身离开茶室,回自己的屋子换衣裳去了,刚才他在竹林间打了一套拳,身上黏糊糊的,如果不是陪那个小祖宗,他早就洗澡去了。
风幽篁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风寒竹离开的方向,压下自己的心思,对王瑞瑛说道,“表妹来的太早了,我先教你一些基本的围棋知识吧。”
王瑞瑛笑着点头,她学习的时候很认真,不像是闹着玩儿的,和以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敷衍态度截然不同,于是风幽篁也很尽心尽力的教她。
等到王瑞瑛回去之后,风幽篁才转到了竹林里找到了自家哥哥,风寒竹用一根竹枝当剑,凌空耍着把式,汗水顺着脸颊流下,头发也有些汗湿,他看到了妹妹,便喘着气收回了剑势,欣喜的喊道,“弟弟,你怎么来了?”
“过两日我要到户部当值了,到时候我会安排你去宫里当值,宫里的护卫可比面的有前途多了,”风幽篁知道哥哥有这个实力,也不想他再一日一日的蹉跎下去,有个事做总归是好的。
风寒竹一向听他的话,点点头,“放心吧,哥哥不会丢你的人的。”
“还有一件事,不知道该不该问你,”风幽篁犹豫着问道。
“你尽管说,我们之间还需要遮遮掩掩的不成?”风寒竹随性地将头发一甩,抹了一下脸上的汗水,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让风幽篁觉得自己是不是多心了。
“你对瑛表妹是不是有不同的感情?”风幽篁最终还是问出了口,这决定了她以后对待王瑞瑛的态度,到底是把她看作是表妹还是准嫂子。
风寒竹显然被她的话吓到了,睁大眼睛问道,“你怎么会这么问啊?我和那臭丫头能有什么好说的。”
“或许你应该认识一个词儿叫欢喜冤家,我观你们就像是这样的,”风幽篁笑眯眯的说道。
风寒竹连连摆手,“好弟弟,你别开玩笑了,我和她完全不可能,而且她已经有未婚夫了,这话让别人听了去,像什么样子。”
“你真的对她一点想法都没有?可是我从来没见过除了我之外,你对其他女孩子有这么上心的。”风幽篁着实有些不放心。
风寒竹立刻竖起三根手指发誓道,“我这辈子喜欢谁都不会喜欢她,若是有一日我喜欢上了她,我名字倒过来写。”
风幽篁暂时相信了他的话,“那我就放心了,表妹那么可爱的女孩子,可不能让你祸害了去。”
风寒竹听到她的话又炸毛了,“什么意思啊?难道我还配不上她?”他作势就要上来打她,风幽篁笑着跑开了。
风幽篁走了,风寒竹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神色也有些迷茫,有些看不清自己的内心,他想,才不是这样呢,风幽篁一定是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