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破烂的院落里,胡子拉碴的杨岢将耳朵贴在墙上,已经听了很久外面的动静。
他被关在这院落里很多天了,除了有个小窗送饭,根本没人来搭理他,有时候杨岢怀疑自己再这么关上一段时间,就不是和虫子说话那么简单了,估计脑袋真得出什么问题。
他肉眼可见地瘦了很多,一直没换的衣袍都显得有些宽大,他上一次知道外面的事情,还是顾怀即将巡至成都,他那会儿还觉得自己终于有救了来着,可谁知道赵沐一翻脸就把他关这儿了。
杨岢觉得估计赵沐都快把自己给忘了,要不然也不至于这么久都不来用他威胁顾怀和杨溥--也还好送饭的至少没忘,不然他估计都要在这院落里发臭了。
院落不大,只有一间孤零零的房舍,四面的围墙都加高了,旁边连棵树都没有,头顶上只有一片天空,还有偶尔飞过的飞鸟,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最要命的,还是每天除了几口饮水,两顿饭食,连洗漱用的水都没有,这么久下来,他都快成野人了,院落房舍和身上都是怪味冲天,当然最要命的还是对于外界的事情一无所知,李修筠和赵沐起兵是肯定的了,不然他也不会被关在这里这么久,可朝廷有没有平叛?顾怀还在不在成都?蜀地的情形到底怎么样了?
一概不知。
不过在今夜,情形有了改变,一向死寂的院落居然能听见些喊杀声,虽然听不真切说明隔得还很远,但这至少说明了些什么,杨岢此刻简直恨不得再在脑袋上掏个洞,好听清外面的人到底在喊些什么。
但让他绝望的是,到了后半夜,动静渐渐小了下去,院落再次回归静谧,杨岢麻木地躺在屋檐下面,看着深沉无星的夜空再次发起了呆。
他想到了很多,想到了远在京城的老父亲,想到了自己遇见的那个女孩,想到了他会不会真的就这么烂在了这间破院子里,想到了蜀地的叛乱是不是给辛苦维持这个国家的顾怀和杨溥重重一击。
院门突然剧烈地抖动了起来。
杨岢被吓了一个机灵,他知道自己被关在这里这么久,当再次见到人时,等待他的结局无非就是两种,要么是有人终于能来救他出去,要么是赵沐终于想起了他然后想用他做点什么最后一刀砍了他的脑袋,当然杨岢不是没想过死了也比这样一直关着好,但真有人来了,还是控制不住地会被吓到。
他躲到柱子后面,期待又恐惧地等待着,只见一只大脚果然踢开了锁死的门扉,烟尘过后,密密麻麻的人影出现在了门外。
踢开门的几个持刀大汉扫了一眼院子,待看到蓬头垢面的杨岢后,都怔了怔,他们还没来得及询问,披着黑色铠甲的顾怀就走了进来,与杨岢四目一对,俱都愣在了原地。
杨岢是没想到许久未见的顾怀怎么突然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顾怀是没想到自己这便宜兄长跑来蜀地当官,倒霉催的遇到赵沐李修筠这种反贼被关了起来,最后居然还变成了这种模样。
两兄弟互相打量了半天,看着快瘦脱相的杨岢,顾怀鼻子一酸:“哥啊,我来救你来了。”
杨岢突然明白过来,他嚎啕一声,扑过去紧紧抱着顾怀的大腿,放声大哭起来:
“怀弟,怀弟啊”
在官兵进入成都后,平叛的最后过程并没有发生意外,城内的叛军士卒被扫灭,秩序得以安定,劫后余生的百姓和豪门大户都不约而同地对官兵开始感恩戴德,尤其是对那位领兵平叛的靖北侯爷充满了感激。
进入成都的顾怀并不用再亲自带兵去往各地平叛了,成都的收复,意味着蜀地的叛乱彻底走到了终点,因为失去了这个政治中心,无论再有什么人想要趁势起兵,都没办法再真正地割据蜀地。
他坐镇成都府衙,并没有大肆株连,除了那种匪事做尽与赵沐李修筠一个鼻孔出气的官吏武将,其他的他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让他们官复原职,当然,在这个过程里不可避免地会有一些人逃脱惩罚,但没关系,顾怀早就一笔一句地记下了他们的名字,眼下还不到彻底追究的时候,等到事后再来慢慢算账。
随着休整后的官兵带着檄文出发各地,那些还在观望的地方县镇果然如同顾怀预想的那样传檄而定,一些地方甚至从头到尾都没爆发过战火,只不过是更换了两次旗帜,之前日子怎么过之后还是怎么过,完全没受到影响。
但以成都为中心,蜀地最为繁华的一片区域算是被战火祸害得不清,包括平定了都掌蛮的西蜀,整个蜀地在这一刻元气大伤,还好成都仓储颇足,就算被李修筠那般浪费,也还是剩下了不少,起码开仓赈济之下百姓们多少有条活路,西蜀那边也可以尽快安置好之前逃离的平民。
此刻的顾怀已经成了真正意义上的蜀地之主,毕竟蜀王府出了这档子事,用世子赵瑾的话说就是无颜再见蜀地父老,一切皆以靖北侯政令为主,进了成都后,他就去了青羊宫,守着自己那个已经昏迷了许多天的父王,成了顾怀用来安定人心的招牌。
这也没办法,就算他打了胜仗,甚至从头到尾没用朝廷帮忙,朝廷关于蜀地叛乱的旨意说不定都还在路上叛乱就被他平了,可在这个地方,他的名头还是不如蜀王府响,用蜀王府的名头办事,政令推行收复失地都是事半功倍,实在是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而最让顾怀惊喜的还是那个立下大功的青衫文士,这个叫杨哲的读书人没有调查出来什么问题,自然被顾怀调入了府衙,而他也展露了惊人的政务功底,在很多事情上都拿出了合理且优秀的解决措施,随着一道道政令被顾怀批阅,以蜀王的名义推行四方,原本乌烟瘴气四处漏风的蜀地,总算是暂时稳定了下来。
没日没夜处理政务和军务的顾怀松了一大口气,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只是代天子巡狩益州,就能碰上这么多事,眼下还俨然暂时握住了蜀地最高的权力,如果他也想学赵沐李修筠来个割据,蜀地估计就得姓顾了,而且这个过程还会无比轻松。
真是见了鬼了,又是北境又是蜀地,他这两年怎么走哪儿哪儿出事?
如果有可能,他真想甩袖子就走,蜀地再怎么乱关他屁事?可一想到如今蜀王病重赵瑾又在蛮地被关半年都关出阴影不敢多管事了,整个蜀地群龙无首,到时候说不定情况还变得更糟糕一些。
算了,还是等朝廷旨意到了再说吧,反正离开北境也几个月了,不急这十天半月的。
这么想着,他原本一些比较激进的手段也缓和了下来,一切都以维稳为主,只是可惜他巡狩地方并没有随意任免官吏的权力,所以也就只能凑合着眼前这个架子勉强裱糊下去。
就这么一直忙到了入城七天后,他才终于听到了关于蜀王的消息。
“殿下醒了?”
顾怀原本还在高兴终于有人来接手了,可听见那宫人的下半句话,顿时就感觉头大了起来。
“蜀王病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