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人?”秦黛正低头轻轻摩挲着怀里的荷包,荷包里放着的是一绺月其煜的胎发。
“城内还余五万。”
“五万……”秦黛小心地将荷包收在最靠近心口的位置,叹了一口气。攻下陇州,是月槐岚的引蛇出洞之计,目的还是凉州。凉州的驻军确实也如愿意出城,前去接应黎承睦,但五万的守军,对于秦黛而言还是有些太过冒险了。
“将军,您还有什么顾虑?”看出秦黛眼中的犹豫,副将问道。
“可能做了母亲之后有了后顾之忧,我好像不再像从前那样,可以大胆地去做决定了。”秦黛对副将并没有什么芥蒂,因此也放心地吐露心声。她们当然可以殊死一搏,可秦黛如今做了母亲,她深知自己手下的将士并非是军阵上的一枚棋子,也是别人的母亲、女儿。她们都有等着她们回家的人。
可副将却摇了摇头:“将军,我们虽然是别人的母亲、女儿,可我们也是我们自己。如果让黎承睦掌了大权,我们就永远没有机会再做自己,一辈子只能做母亲、女儿、妻子了。”
“是啊将军!”斥候似乎想起了什么伤心事,红着眼眶道,“我就是为了逃离我的家,才投奔您,投奔月家军的。我不怕死,但我怕一辈子都要被人打上从属于别人的标签!我相信军中很多的姐妹都是这样想的,既然来了,我们就不怕!”
那斥候年纪不大,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眼里却满是绝决和坚毅。像她这样的女子,月家军中不在少数。有许多不满于自己家庭的女子投身月家军中,她们有的尚且年幼就要被父母卖给鳏夫,有的被丈夫暴力相向,有的被迫为兄弟当牛做马……她们早就没有了所谓的家,月家军就是她们的家。
秦黛到底比她们幸运,她的母亲是这些女子中的一员,后来战死沙场,是上一代月家的娘子军们一口饭一口饭地将她喂养大,后来与月无华成亲,月槐岚也是将她当作自己的女儿一样看待,倒是从未受过那些委屈。但姊妹们的境遇,她也多少听过,如今在阵前再度被提及,秦黛内心也有触动。
她与她们不一样。她的身上是有很多标签的,而现在最重要的标签并不谁的母亲谁的妻子,而是这一支军队的主帅。她对月家军的感情可能比别人都要深,就像月家军要守护辛周的百姓一样,月家军的这些姊妹们也是她想要守护的家人。
秦黛望着斥候年轻倔强的脸,那张脸上的表情好像要将这世间所有对女子的不公都撕碎,她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就整顿一下队伍,明日发兵凉州!”
她对着夜空吹响了鹰哨,不久,一只游隼自天空俯冲而下。游隼得了秦黛的信,拍了拍翅膀,飞上长空。它在空中盘旋了一会儿,向着凉州以北的一处一个猛子扎了下去。辛尔卿正坐在火堆旁,寒栖落在了她的肩上。
此时的辛尔卿已经脱掉了可贺敦的服饰,穿着一件绣祆教日月纹图腾的胡服,腰间系着一条缀金乌带头的鞢带,一头乌黑的秀发混着彩色丝带编成突厥索头。寒栖乖顺地落在她的肩头,辛尔卿伸手从它的脚上取下密信,展开。
阿月织焦急道:“如何?”
“凉州城内如今还有五万守军,我们牵制骚扰一番,等到事成之后,皇太女自会让阿史那兹宓付出代价。”辛尔卿将那写着军情的密信放在火上缓缓烧尽,火光映在她的脸上,如今已经完全看不出她从前在两都时那娇蛮的模样。
休图部落的族长坐在辛尔卿对面,连忙表忠心道:“只要可贺敦需要,我们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你放心,此次休图部落救我们于水火,日后在这草原上,不会有人敢动你们。”辛尔卿说着,转头看了一眼一旁的帐子。阿史那钦为了护着两个孩子,在与追兵搏斗时受了重伤,还没等找到医生时伤口已经严重感染,如今正在反复地高烧,也不知道能不能挺过这一劫。可战事不等人,即便阿史那钦死了,辛尔卿也不会认阿史那兹宓为可汗,更不会放弃支援辛周!她这个可贺敦,完全有能力再为突厥扶持一个新的王!
交代完明日配合月家军突袭凉州的计划,辛尔卿离了火堆,一个人坐在离主帐不远处的草原上。
远处的火光在夜色中勾勒出她身后长弓的形状,从前的郡主如今也是射箭的一把好手。她抬眼望了望天边的星子,草原的夜晚总是这样,星子亮亮的,火光也盖不住。从前在两都时,两都热闹,宵禁也比别的地方要晚,夜间处处是灯火的光,看不见这样亮的星子。可她忽然有些想家,想回两都看看。菀菀说郡主府如今是她的了,那支腊梅已经开了好几茬的花。又听说她去了剑南道,那么好的宅子只有几个下人打理着,总归没荒废,却也冷冷清清。还有焚琴,如今还了良籍,和菀菀一起日子过得很是开心。又听说辛温泰和竺师师都死了;辛温平纳了章家的三郎做侧君;自家的弟弟也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笨蛋,课业能在学堂里拿到前几名……
还有大兴城的在明宫,听幽兰说修得可漂亮,可惜上次她没能回去。
等杀了黎承睦和阿史那兹宓,她也想回大兴看看。看看过去的朋友和爹娘,如今都过得怎么样。还有月无华这嘴贱的,这次传讯的秦将军是他媳妇,也不知道这种人怎么能找得到媳妇来。
幽兰静静地坐在辛尔卿身边,问道:“可贺敦是不是想家了?”
“嗯。”辛尔卿轻轻地点了点头。来突厥以后很少想家,或许从前是因为有阿史那钦在。
她偏头看着幽兰,幽兰陪着她也很多很多年。辛尔卿开口问道:“你想回去吗?”
幽兰却摇了摇头:“奴婢本就是孤儿,在辛周也就焚琴这一个好姊妹。如今在突厥已经成亲,也有了孩子,这里已经是我家了。”
辛尔卿眼中划过一丝失落。
是啊,回不去了,从她和亲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回不去了。
她向后躺下,躺在茸茸的草地上,沾着夜露的草叶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望着草原的星夜,辛尔卿喃喃道:“只希望我是最后一个。”
有露水从她的眼中滚下来,烫烫的,滴在草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