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长家以前就在鹿奶奶家前面,曾经有着七间的大瓦房。改革开放后是村里第一个建楼房的。家里的后辈发展得也很好,村长一退休就被儿子接走了。是比鹿奶奶还要早离开初江市的人。
“老村长他还好么,听说跟着红军哥去了沪市?”鹿奶奶问。
表堂哥摇摇头,说:“老村长早就没了,但村长媳妇还活着呢,听说身体也不太好了,嚷着要红军送她回老家。红军见老娘也没多少日子了就带她回来了,现在在人民医院里住着呢。前阵子我们刚去看过她,确实日子不多了。”
表堂哥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坚持要送鹿奶奶与鹿瑶,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不舍与期待,“小玉啊,记得多回来看看啊!”
“哎,知道了哥。”
谁也不知道下一次的重逢会在何时,他们这年纪,见一面少一面咯。
鹿奶奶不舍地拜别了表堂哥,多余的情感也来不及抒发就带着鹿瑶来了人民医院。
昨天刚从人民医院出来,现在又回来了。
在住院部打听到了村长媳妇的病房号,鹿瑶扶着奶奶找了上去。
“你们找谁?”九十多岁的村长媳妇由护工陪护着在喝粥,护工不认识鹿瑶她们。
“老嫂子,是我,鹿小玉。就住在你家后面排楼里的鹿家小玉,你还记得我么?”
布满沟壑的脸上茫然了好久,老村长媳妇才咧开一口整齐的假牙笑呵呵道:“是阿玉呀,你也来看我啦!”
老人的家人都很忙,只请了护工24小时照看着老人,他们每天都会派一个人来看望一下老人。
“你们能跟婶子多说说话也是好的,她这几天一直念念叨叨跟我说着一些她们村里的往事。”护工四十多岁,将碗收拾进卫生间里去,将空间让给了她们。
老村长媳妇已经记不得太多事情了,鹿奶奶问了关于她家地洞以及小红同志和二麻子的事情,她也是东一句西一句地讲着往事。
不过对于那个年代家家户户都挖地洞的事情,她倒是记得清楚。
“也不是每家都会挖的,也有好几个人家是合挖一个地洞的,我家人多,单独挖了一个,就在我家鸡窝下面。”
“老嫂子知道我家的地洞在哪里么?”鹿奶奶问。
“记得,记得。你家的在竹林子里嘛。对不对?”
“对对对,老嫂子你得记性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啊,我都不记得了。”
老太太笑得小眼睛眯成一条缝,露出一口大白牙,“哈哈哈,那是。我家那口子说地洞口放在家里方便,可你老爹非要与众不同,弄在外面。说是你家的房子太打眼了,要在外面留一手。说什么狡兔三窟呢。可最后呢,还不是被人摸到了痕迹,还死了人。要不是我家那口子帮忙瞒着,指不定要出什么事呢。”
“死了谁?”
“唔,是谁来着?”老太太呆滞了片刻。
“老嫂子,你再仔细想想。”鹿奶奶不敢催促。
鹿瑶屏住呼吸。
“是个小伙子吧。也不知道是怎么知道你家地洞的入口的,就想着混进去呢,谁知就那么没了命。”
“怎么就没了命?”
“还不是被鬼子给杀了,鬼子在地洞里了呀!”
经过老村长媳妇断断续续地讲述,鹿瑶推测出了大致的经过。
小红同志是上面派来传递消息的,她的下线就是隔壁村的二麻子。小红同志与鬼子几乎是前后脚到达的鹿家村,她还救了不小心落单的鹿奶奶。
但鬼子霸占了鹿家的排楼。
中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鹿奶奶一家并没有躲进地洞里去,本该离开的小红同志却被鬼子抓住了,绑进了地洞里。
前来接头的二麻子中了鬼子的埋伏,死在了鹿家地洞口。
后来鬼子离开了,鹿家老爷子觉得这个地洞非但没有给自家人用上,地洞口死了人,非常晦气,就封了地洞。再后来战争胜利了,鹿家的地洞彻底废弃不用了,也渐渐被人遗忘了。
只是,“奶奶,没人发现被凌虐致死的小红同志么?”
鹿奶奶:“老嫂子,你还记得鬼子进村后,那个将我从芋头地里捡回来的人么?”
“说到这个呢,也就你命大呀,要不是你爹把你从芋头地里找回来,你能在地里活活饿死。”
“是我爹把我从芋头地里带回来的?”
“哎,要我说你爹就该听我那口子的把地洞口弄在家里的,你家那地洞就是个不吉利的地方,死得那么惨,四肢都不全了,连脸都被人捣烂了-----”
鹿瑶猜想,大概是二麻子死得太惨烈,吓得鹿家人没敢怎么进地洞里查看,以为里面的血迹都是二麻子的,草草封掉地洞,埋葬了一个事实真相。
这其中应该还有一些鹿瑶没想到的事情,但大致应该就是这样了。
鹿瑶这边了解得差不多了,杨亦靖那边却传来了不太好的消息。
他们之前找到的几块骨头,由于处理不当,在专家赶去之前就急剧氧化,碎裂了。
挖掘队沿着鹿家曾经的地洞走向,掀掉了大半片竹林,也没有再找出一块人类的骨骼来。
那么多年过去了,阴凉的环境或许会延长遗体骸骨的保存时间,但地洞地处河边,太过潮湿了。
能留下最后这几块骨头,应该也是小红同志最后的坚持了。
作为曾经被鬼子占据过的初江市,在北山山脚下有一座很大的烈士园林,里面长眠着千千万万个为新中国胜利而牺牲的烈士们。
可他们却没法将小红同志增添进去。
杨亦靖找了当地的红色档案管理所,可那时的纸质档案本就少之又少。许多更是之后补建的。
她们甚至不知道小红同志的全名,不知她家在何方,不知她的家人是否还在找她。
她的血肉融入了大地,现在连她的骸骨都消散在天地间了。
除了几人的记忆里,小红同志在这世间再无踪迹。
“他们有个共同的名字叫英雄。只要我们不忘记,他们就一直活在我们的心中。”杨亦靖瞧着鹿瑶恹恹的,并不太会安慰人的他只得勉强安慰。
“我知道。可是她不该就这么消失得不为人知。”
“她没有消失,她只是化作了风,化成了土,永远地守护祖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