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步步走来,终于倒下,淌下地来的血又渗入泥土,有的打着花儿落到草叶上,有的被我根系所汲。与兽无异,人死天收,大地孕育的一切一同涵养伴人游走世间的躯壳。
由人所打造的一切,无论铜戈铁矛,亦或合金弹头;无论衣食住行,亦或欲念志向;一应天收地敛,万物和合。
我看见她于月夜下领刀而舞,为纪念她已逝的爱人。我看见她奔走人世,与众生同游,上天下海。我看见她行色匆匆,步履急急,总为着谁人交待的任务焦急,为期盼中的自由与解脱拼尽全力。我看见她临战逃亡,被父亲与战友送出牧诸之地的狼狈不堪……
她死了,我合乎天道吸食她躯体残存的养分,然后化生为灵,带着她所赋予我的记忆与人格行走世间,也一并继承了她的名字【烺】。
我源属于第一株妖花朔,生长于牧诸之地,人族为我命名,又将我从遥远的星空某处带到这儿,将我培植又改造,确认我应当有何用处。
然而万物各秉天性而生,人为求存杀生无罪,祖上亦以吸食生机为职反哺大地。时转职替,人类曾在妖花朔之身留下的改造痕迹不随时空变化,有心人利用我族所长做尽祸害人间之事……
当初若无妖花朔一族毁灭过往世间曾有一切,今天的人类或许并无足够时空演化这一适合人类生存的小世界。
一切总归有个因果源头,是冥冥之中自有应答,也是长久所触动心起念。
妖花朔之灵绝美异常,化身为人,不喜穿衣,总藏身花丛,隐于阴影处狩猎血肉生食。然眼下地大而花仅存一枝,实有心藏而世不允,遂叠红纱,化作花衣,静待来客。
在阿那烺的记忆中,如无意外,很快便有一群人要再上山,来到这儿。她希望那些人能在此地安居,避世退守,勿扰神州风云动荡。
观她记忆,人生常不自在,唯有尽己之所能沉沦人世方得忘却自我,归去来兮,勿问前程。
妖花朔看得通透,仅继承了阿那烺的名,使草木丛生自化新躯,罩纱衣,无有仙人之资,却因着无欲无求,所以自生一缕仙气。
她使唤山中花草掩盖此地满目疮痍,而后于林中深处被草木吞噬的牧诸废墟中行走,依照阿那烺的记忆寻到了那间屋子。
一间原本盛放有牧诸文化的祭祠。
曾收藏于此地的珍贵古书悉数被侵略者付诸一炬。大火过后,凡木所制,无论大小,全部化作焦炭,又遭风吹雨打被大地收作肥料。
这世界上又一个民族以自身存亡验证了人类历史的沧桑和岁月无常的煎熬。后人无论对其加以认可,还是将其认作虚妄,于逝者而言再无意义,而于生者而言,那仅仅是谁人口中一个遥远的故事。
“她来了又走,有人养育了她,有人带走了她,有人遗忘了她。”
摸索着杂草中被掩埋的宝藏,妖花朔情不自禁地为她的一生感觉惋惜,似乎仍不太能够理解人类的感情,人与人、人与世界的羁绊是何物。
不过,不理解并不妨碍她做人,这世上人总千千万,而无心之人恰好多得是。
……
阿那烺死后的第二天中午,有几个孩子跟着两个大人走进林中深处,看到了正在废墟之上修建木屋的【烺】。
“我发誓,这是我长那么大以来见过的最美最美的女人。她该不会是老祭司口中的妖怪吧?”夏肇看了烺就要转不动眼睛,魂儿直勾勾地往人家那处飞。
轩辕洱没比他好多少,但要有礼貌些:“嘘,可不能说人家长得像妖怪,明明该是仙女姐姐。”
“仙女姐姐?妖怪?”
姬无忌上山路上掉坑里,把左脚给崴了,本该随同老祭司一起留守大本营,但又害怕自己一个人待着,非要跟夏肇二人一起走,偏偏又走得比他俩慢,结果干什么都慢半拍,一路走着连问了好几个疑惑,都没人来得及理会他。
这好不容易等到了两人停下脚步的机会,姬无忌岂能放过,立刻伸手把他俩手臂紧紧往后一拽:“等等我,别走那么快,你们刚看到了什么仙女妖怪……”
说着话呢,他使劲往前跳一步,边说,边歇气抬头,果然得见一个非同寻常的女子。
没有阿那烺的勇猛强悍,没有大祭司的神秘莫测,没有无丫头的鬼灵精怪,没有邯檀大夫的慈爱,她是一个很不一样的女子,身上穿着南纱,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好像风一吹就能把她吹走。
然而,就在我也要附声为之赞扬时,那轻飘飘的女子,她两手环抱一块两米长的厚木板就这么稳当当地立起来了!
姬无忌刚张开的口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动作为妙,只等上好一会才夸赞道:“好生厉害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