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1958年生人。”
普林斯顿面露惊叹之色,“你大概是我采访的这么多作家当中,最年轻的一位了。”
“这算是一种褒奖吗?”林朝阳玩笑着问道。
“当然!”普林斯顿神色认真,“年轻可是一种稀有的资本。”
普林斯顿做访谈的经验非常丰富,轻而易举的使跟林朝阳找到了话题。然后话题由浅入深,逐渐由日常生活过渡到了文学创作以及思想层面。
采访进入中段,普林斯顿掏出一部英文版的《楚门的世界》。
“我看过你你这部的改编电影,拍的相当出色。
“只是看电视一闪而过的灵感,其实这种灵感并没有什么奇特的,可能每个人都会有那样的闪念,只不过我抓住了它而已。”
普林斯顿又问:“我采访过很多作家,在很多人的口中,文学是很神圣且庄重的事。但通过和你的交谈,在你的观念里这样的‘神圣’似乎并不存在。”
“是这样的。”林朝阳直言不讳的回答。
“那么,你觉得文学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在问这句话的时候,普林斯顿的神色间露出几分郑重。
林朝阳的眼神也凝重了起来,“文学吗?大概是一种寄托。”
“寄托?”
“心之所想,神之所念,我们的精神总要有一个出口,但它并不多么重要。”
“为什么?为什么不重要?”
普林斯顿的眉头皱起,林朝阳的观点他并不认同。
在他历来采访的作家当中,绝大多数人都发表过“文学至高无上”或者“文学高于我的生命”之类的言论。普林斯顿也想当然的认为,文学本应该是这么崇高的。
“人不吃饭会死吗?”林朝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个问题。“会。”
“会。”
“人不呼吸会死吗?”
“人没有文学会死吗?”
普林斯顿沉默了
片刻后,他反驳道:“可我们的灵魂会枯姜。”
“灵魂?高贵的名词。如果灵魂会枯萎,那么它并不比我们的肉体高贵。”
林朝阳以严密的逻辑将普林斯顿驳的哑口无言,但他想了想还是不甘心的说道:“你不觉得你是在消解文学的崇高吗?
“人崇高吗?”
普林斯顿犹豫着,他察觉到了林朝阳话里的陷阱。
没等他说话,林朝阳说道:“人不可能拔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球,就像人不可能创造出比自身崇高的东西。”林朝阳的眼神仿佛穿越了时空,语气低沉,“我们并不崇高,我们只是存在,我们终将消亡。”
普林斯顿在听到这句话后眼神瞬间聚焦,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光芒吸引。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形成一道浅浅的沟壑,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
过了片刻,他抬眼看向林朝阳。
这位年轻的中国作家就那样静静的坐在那里,似乎连他的呼吸都是细微无比的,他的眼神平静而柔和,仿佛一片深邃的海洋,让人有一种忍不住沉溺其中的冲动。
普林斯顿内心极力消化着刚才那番话对他内心的触动和震撼,他不自觉的摇着头。
他并不是在反对林朝阳,而是试图从林朝阳的话中找到一个契合点,将这新的生命感悟融入他已有的认知体系中。“真是有意思的观点,让人印象深刻。”普林斯顿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又说:“看起来,你是个悲观主义者。”
林朝阳轻松的笑了起来。
“有些戏谑的人曾经总结过各国文学的特点,你想听听吗?”“愿闻其详。”
“英国文学像个英勇冲锋的骑士,他说我为荣耀而死。美国文学像个悍不畏死的角斗士,他说我会自由而死。法国文学像个为爱痴狂的浪子,他说我为爱情而死。俄国文学像个看破人生的老者,他说我会死。
日本文学像个矫揉造作的文艺青年,他说我想死。中国文学没什么想说的,他说活着!”
林朝阳的语气诙谐,让人听着忍俊不禁。
虽然知道林朝阳的这种总结有玩笑话的成分,但普林斯顿也颇为认可这种大而化之的总结。正当他面露笑容,神色轻松的时候,林朝阳看向他,认真的说:
“活着,是比死亡更需要勇气的事。”
那一瞬间,普林斯顿的身体猛地一震,仿佛被一道电流击中。
他轻轻摩挲着手指,眼中瞬间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恍然、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
他忍不住再次将眼神投向林朝阳,眼前这位年轻的中国作家总能在不经意之间带给人心灵上的震撼。普林斯顿由衷的说道:“林,你是我访谈生涯中遇到的最特殊的作家!”
林朝阳调皮的笑了一下,“这一句应该是夸奖。”
普林斯顿也露出会心的笑容,满眼欣赏,甚至是崇拜。
一个多月后,当最新一季的《巴黎评论》在美国上市,人们看到普林斯顿是这样评价林朝阳的:
他身上最吸引人眼睛的是那张年轻的脸庞,但当你开始与他交流,就会被藏在这张年轻脸庞背后的智慧深深打动。他的话语如同潺潺流水,轻柔而有力,每一个字都蕴含着深刻的哲理。
也许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尽管他并不认为文学是多么崇高的事物,但在他的身上,我却看到了文学所绽放出的最耀眼的光芒。
他注定会成为这个时代最优秀的作家,“伟大”一词此时冠在他身上或许还太早。但我相信,那一天不会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