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财主踉跄后退,差点一跤跌倒。
他倒不是怕,黄土埋脖子半截了,什么都已看开。
唯独他最疼爱的幺儿没能留下香火,让他经常半夜醒来,伤神引以为憾事。
此时听得死后的方慧娘告知残酷实情,他差点没有气得闭气。
管家和护院忙扶住老爷,可不能出事啊。
“你……你……”
熊财主伸手指向红衣女鬼,可看到对他龇牙威胁的漆黑鬼婴,颓然放下手指,精气神仿佛一下子抽走,伤心得老泪纵横,捶胸顿足。
“我可怜的孙儿啊,可怜的儿啊。”
红衣女鬼惨笑几声,抚摸着鬼婴脑袋,叫道:“你不认我是熊家鬼又如何?你孙子也不是熊家鬼……你还不认吗?”
子母鬼连心,红衣女鬼笑到后面,变做呜呜咽咽哭声。
她不是为自己争名,而是为了不入轮回的儿子。
当年病亡之前,特意穿一身红衣喜服,以示怨气屈辱,做鬼也不与熊家罢休。
结果一尸两命,怨气郁结化作鬼婴,她魂魄受牵连不得入幽冥,更不敢抛下鬼婴,苦苦煎熬,悔之已晚。
“老夫认,认啊,可惜已经迟了,迟了。”
熊财主悔恨得肠子都青了,整个人显得垂垂老矣。
柳纤风看了一场大戏,好复杂。
徐源长适时开口:“方慧娘,你还有什么未了之事,一并说来?”
红衣女鬼听得熊财主愿意认孙儿,并没有半分高兴。
她滞留人间受苦受难多年,终于替儿子争得一个入熊家的名份,是希望有一丝渺茫的进入幽冥机会。
朝掌管母子俩生死的道长欠身道:“还请道长做主,将我们娘儿俩的尸身挖出来,一把火烧掉,就当没来过这世间,我陪我儿赴死,不入轮回又如何?”
掘出尸身烧毁,等若断了他们在人间的根源。
人间朔风、阳气无处不在,孤魂野鬼存活不了多少日子。
徐源长点头:“贫道应下了。”
红衣女鬼再次跪下,道:“我那短命相公为虎所害,魂魄不得离去,为虎作伥,妾身修为低弱,不敢近虎身,还请道长帮他解脱,方慧娘没有来世之鬼,无以为报,给您多磕几个头。”
按着鬼婴脑袋着地,一起磕头。
徐源长伸手虚扶,道:“此事不难,那害人之虎在哪里?”
红衣女鬼飘起身,将鬼婴藏进体内,道:“往西北去百里的大山,有三座小湖的那一片,是冬日里恶虎藏身之地。”
熊财主说道:“那地方叫‘野狐岭’,人迹罕至,请道长相助。”
颤巍巍要下拜,被徐源长一把扶住。
“虎食人炼魂为伥鬼,已经成精,贫道既然遇上,顺手除掉便是,算不得什么。”
替伥鬼解脱,也是功德,徐源长看向红衣女鬼,继续道:“鬼婴不入轮回,贫道施法请鬼差一见,你且稍候片刻。”
又与熊财主说要供桌、酒水和新的祭品等物。
熊财主立刻吩咐下去,速速准备。
待得物品搬来后院,徐源长让所有生人回避,连曾山郎也都赶回前院去了。
摆上祭品、水酒,点上白烛,燃四支香,捧香在手,口中念咒请鬼差现身,他已经做得轻车熟路,看着祭品迅速失去色泽,飘散的香火笔直朝上,感受到不一样的阴森。
徐源长稍等片刻,将残香插入香炉,抱拳道:“叨扰鬼差大人。”
一道模糊黑影出现在空中,幽幽鬼火目光扫过红衣女鬼以及其体内的鬼婴,身为鬼差的威严,已经镇得红衣女鬼和鬼婴瑟瑟发抖。
“有劳道友。”
鬼差对待三重楼的年轻道士,客气了许多。
鬼魂若不做大恶,深居简出,鬼差也不可能在偌大地盘夜夜巡视不停,另外还有一些怨鬼,凡尘未了,鬼差有时会睁只眼闭只眼。
人间的道士做法通告鬼神,鬼差便不得不出面,将滞留鬼魂带走。
徐源长客气问道:“请问鬼差大人,下方幽冥归属哪座鬼界?”
鬼差简短道:“轮回鬼界。”
徐源长猜测常老前辈或许也在轮回鬼界,道:“麻烦鬼差大人将他们交给常无晦鬼将,就说是受故人徐源长所托。”
红衣女鬼按着鬼婴脑袋,再次趴伏地上磕头。
能够不死,女鬼感激不尽。
也在心底庆幸,没有由着鬼婴的暴虐性子肆意妄为,否则就失去了丁点希望。
这些年,她一直压制着鬼婴,苦苦等着高人到来。
鬼差嘀咕两句“常无晦鬼将”,似乎没有听说过这名号。
不过轮回鬼界广袤无边,势力林立,高手辈出,不认识也很正常。
鬼差随口应下,按鬼界规矩,将了却尘缘的子母鬼带去鬼界,先羁押百年,遇上了便将一双子母鬼交给常无晦鬼将,反正也不费事,犯不着得罪一名五阶鬼将。
子母鬼在鬼界并不罕见。
没见天日的鬼婴不入轮回,凭怨气而生,桀骜难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