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过来人,朱峻也曾经年轻气盛过,为了那些不入流的女子,常常惹得柴氏心烦意乱。
作为一个过来人,他只想告诫儿子几句,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做不值得的事。
“你看看你堂哥,从前如何厉害的一个人,如今为了你堂嫂,惹得家里人满腹苦水。你可别好的不学坏的学,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学什么风花雪月,儿女常情。”
朱峻缓缓起身,背着手来到陈列着各式古董玉器的柜子前,继续道:“再过两个月,你就要成亲了,是时候该收收心了,免得怠慢了新媳妇和未来亲家。你要知道,你的新媳妇乃是官家之女,那些人最看重的就是面子。”
商家脸厚,官家脸薄。一个看重利,一个看重名。
朱锦纶坐在旁边,默默听着,手中一直转着茶碗,淡淡一笑道:“就算她是官家千金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要嫁做人妇,恪守妇道,伺候丈夫,孝敬公婆。这会,她还没过门呢,咱们何必这么着急地讨好她?”
官家之女,素来排场大,气势足。喜欢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就像已故的堂嫂秦氏,她就是这样。虽然家里人满眼看见的,都是她如何的温婉高雅,美丽出众,但是她的优点再多,也掩饰不了,她那总是略显做作的和善,还有那眼神中清晰可见的野心。
朱锦纶喜欢从言行上来观察一个人,但更喜欢从眼神中去探寻一个人的真实性格。
从前,秦氏在朱家处处高调的作风,让周围的人不得不去关注她,在意她。
在家人眼里,朱锦堂和秦红娟乃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但是,朱锦纶知道,朱锦堂和她的感情并不深厚,他待她,远远不如对现在沈月尘来得上心。
虽然其他人都觉得意外,但朱锦纶却觉得,堂哥待秦氏更多地是客气,而不是亲密。
朱峻听了儿子的话,语气里带点不满道:“你小子别生在福中不知福,家里为了这门亲事没少费心思,你别不知足了。”
朱锦纶微微垂眸道:“儿子当然知足。”
他不想和父亲争辩这个问题,因为他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因为朱锦堂娶了一位官家之女,而且,就连续弦的继室也是一位官家之女。
长房如此风光,二房自然不甘屈居之下,所以,无论如何,他们也要为朱锦纶娶一位官家女为妻,而且,官品不高不低,正好也是州府。
朱峻一面说着话,一面小心翼翼地从柜子里拿下一尊唐三彩仕女,微微眯起眼睛,欣赏着它丰满娴雅的脸盘,道:“你爷爷一辈子喜好美人,年轻的时候也闹过不少荒唐事。知道吗?曾经一时,外面有不少人都认定朱家要垮了,而且,就要垮在你爷爷的手里。那会你爹我还是个玩泥巴的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呢。结果,咱们朱家并没有垮,虽然你爷爷在外面整日吃喝玩乐,可朱家并没有垮掉,你知道因为什么吗?”
朱锦纶没有回话,只是,等着父亲继续说下去。
朱峻很是专注地品鉴着手中的唐三彩,低声道:“因为你爷爷娶了你奶奶,因为他有一个持家有道的妻子。”
朱锦纶闻言哑然失笑,但是心里却不得不赞同父亲的话。
朱峻有些依依不舍地把唐三彩重新放回进柜子里,然后转过身来,望着儿子朱锦纶的脸,“我和你大伯小时候,亲眼看着你的祖母是如何步履维艰地维持这个家。纵使家里的账房一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你祖母还是有本事把家里的红白喜事办得风风光光,让人挑不出任何瑕疵。其实,朱家能有今天,有一半的功劳是你祖母的,还有她的娘家。”
做生意本就有赔有赚,谁也不可能永远都是“常胜将军”,总是能赚个盆满钵满。
朱峻记得,在他七岁那年,德州遭遇了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旱,周围的田地里荒芜一片,寸草不生。别说是粮食了,就连喂养牲口的草料都要从外地运送过来。天灾人祸躲不过。整年颗粒无收,让朱家的生意岌岌可危,然而,黑市上的坐地起价,更是让朱家债台高筑,几乎倾家荡产。那会,朱家老爷子不得不把祖传的老宅子拿出去抵押作保,才能借来少许银两周转。关键时刻,老太太拿出了自己的全部嫁妆,还亲自坐船回到沧州的娘家,想尽办法筹到了一大笔银子,让朱家挺过难关。
“当年,你堂哥也是如此。你也清楚,当年秦家的名气,为咱们带来了多少桩大买卖?那些上万两的买卖,绝对不是寻常人能拿到的甜头。所以,儿子,好好想想,一旦新媳妇嫁过来,那么,青州那么大的一块地方,又有多少机会等着咱们?而那些机会都是属于你的。”朱峻说完这句话时,轻轻地拍了拍朱锦纶的肩膀,加重语气道:“这次联姻就是咱们开始当家做主的好机会,你知道的。”
朱锦纶明白,父亲说这些话的含义,他抬起头,直视着父亲的眼睛,郑重其事道:“儿子知道轻重。”
朱峻微微一笑:“当然,你是我的儿子,从小眼光独到,知道什么东西值钱,什么东西不值钱。那个叫什么小桃的丫鬟,一时图个新鲜也就罢了,别让你娘跟着操心,她现在的身子一天比一天沉了。”
朱锦纶应道:“我自己的事,我自有分寸,
我不会让娘亲和您操心的。”
朱峻闻言,收回了自己的手道:“那就好,行了,不说了。我肚子有点饿,让下人们准备摆饭吧。”
为了省事,朱锦纶和父亲朱峻一起在书房用饭。不过这一顿饭,朱锦纶却是没什么胃口,吃得有些食不知味。
虽然,父亲的话都很有道理,他的要求并不过分,但对朱锦纶而言,还是让他心生郁闷。
家族关系的确很重要,大家互惠互利,都能从彼此间的关系中得到丰厚的利益。这绝对是一件好事,只是,如果生活里的每一件事都要精打细算一番,这样的人生也未免太无趣了。
如果只是一个心仪的丫鬟,倒也无所谓,只是,他还如此年轻,不想就这么斤斤计较,唯利是图的过一辈子,又或是像朱锦堂那样,就算成为了下一代家主,也是一样地墨守成规,毫无新意……他的人生不该就这样过下去……成为朱家的下一任家主是他的野心,可这其中却不包括,要自己变成另一个朱锦堂。
因着朱锦纶直接在父亲的书房用了晚膳,杜鹃精心安排厨房准备的晚膳,没能像预期那样派上用场,不免让她觉得有些失望。
二少爷晚上很少会吃宵夜,这些菜放着不吃,隔夜之后,便更不是滋味了。
杜鹃有些心疼地叹了口气:“把那个鹌鹑蛋和珍珠汤留下,其余的你们看着拿去分一分吧。”
众人闻言立刻眉开眼笑起来。
杜鹃见状,神情不悦地剜了她们一眼,骂道:“都是些没心肝的东西!正经的主子没吃到,倒是便宜了你们这些馋嘴赖舌的家伙。”
众人听罢,纷纷不敢再笑了,只能心里偷乐。其中,有来事儿的,立刻回道:“杜鹃姐姐忙了一整天也辛苦了。我知道,姐姐最爱吃虾仁炒蛋,这盘菜还没动过,我先给姐姐送进屋去,回头等姐姐得了空,再慢慢吃。”
杜鹃闻言,嘴角微微勾起道:“恩,算你还是个会有心的。”说完,她又瞄向桌子上的菜,指了指那盘素炒菜心道:“那盘菜端回厨房,再多加点盐重新炒炒。等会儿,我给小桃妹妹拿去。”
嫩嫩的菜心炒得太久,还不如老菜叶好吃呢。而且,还要多加盐,明摆着是故意欺负人的。
金桂听着,不知为何忽地眼皮一跳,心想,她白天已经去了一次,这会又想再来,万一让二少爷发现,岂不是后患无穷。她心中不妥,忙开口接话:“这点小事,怎好让姐姐亲自动手?姐姐是伺候二少爷的人,还是留在房里等二少爷回来吧。小桃姑娘的饭菜我去送。”
杜鹃有些狐疑地瞧着她道:“奇怪?平时让你去她屋里,你总是百般推脱,今儿怎么突然热心肠起来了?怎么着?你是怕我欺负她啊?还是,想在她那里等着二少爷啊?”
最近这几天,朱锦纶几乎夜夜都要过去她那里。这是众人皆知的事,保不齐,她们这些丫头也起了什么别样心思,也想过去跟着沾沾光呢。
金桂心头一紧,忙道:“姐姐别误会,我只是不想姐姐劳累而已。”
杜鹃微微笑道:“金桂妹妹有心了。不过这菜还得我来送,免得小桃妹妹又闹什么脾气,不吃不喝地,白白糟蹋了东西。”
白天的杨梅她不吃,晚上这盘子菜心也够她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