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薇原以为她会渐渐从伤心中恢复过来, 现下看则是被恨意蒙蔽了理智:且不提陆离究竟要为余阿秾的丧子之痛担多少责任,即便余阿秾全部迁怒于他头上,她又有何能力报仇?
对方可是皇子之尊。
自然,乔薇亦不认为陆离在此事中完全无辜, 他但凡对余阿秾有过一丁点的关切,都该尽量保护她与孩子。可他并没有, 甚至未必知道余氏腹中之子的存在——由始至终, 他都不过将余阿秾当成玩物而已。而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却将全部真心交给了他, 正因曾经那样深爱过, 如今恨起来, 亦觉痛入骨髓。
乔薇能明白她的想法,但为了余阿秾自身考虑,她还是少跟陆离再有牵扯为好, 遂只道:“你这是钻牛角尖了, 魏侧妃做下的事, 与五殿下有何关系?你别冤枉错了人。”
“他是孩子的父亲, 若连他都保护不了我与孩子,如何对得起自己的身份?”余阿秾身子簌簌发抖,紧咬着唇, 唇上已渗出道道血丝。
她急遽的又磕了两个响头,“奴婢别无它求,只求太子妃助奴婢一臂之力,今后是祸是福,奴婢愿一力承担。”
她自幼父母双亡, 出身贫苦,若非遇见陆离,她的日子将会比现在困窘百倍——但,陆离救了她,却也害了她,与其这般始乱终弃令人齿冷,想必余阿秾宁愿当初被人不闻不问。
可她已经回不去从前了,那个孩子还在时,余阿秾或许还能靠着一点甜蜜的回忆度日,现在却连这一点如梦般的回忆都消亡殆尽。她唯有恨他。
余阿秾牙关打战,终忍不住落下泪来。孩子生下的时候尽管瘦小,她原以为可以凭着一腔心力将他养大,结果短短半月就没了气息,她至今想起怀中那冰凉的触感,都觉得身子发冷。
乔薇见着颇感酸楚,她轻轻将余阿秾拥入怀中,为她拍背顺气,低声道:“我答应你,可是你也要保重自身,无论如何,性命总才是第一位的。你的孩子若泉下有知,想必也会希望你好好活着,而非陪他送命。”
余阿秾哽咽着点点头,喉咙里一抽一抽的哭着,仿佛没有尽头。
乔薇从庄子里出来,站在光明的大太阳底下,心情却沉重万分。她知道余阿秾这一去必定难有好收场的,且不提陆离是否还记得这个人,是否还会对她如前宠爱;就算余阿秾真能得到接近陆离的机会,亲王府中守卫森严,她一个弱女子未必能顺利下手,稍有不慎便会赔上性命。
况且,陆离究竟生得俊俏又风流,谁能保证余阿秾不会重新被他迷倒?乔薇知道自己这么想略小人之心了些,但,女之耽兮,不可说也,何况两人本来就有旧,陆离想重新笼络一个倾慕与己的女子是十分容易之事。
但即便存在这诸多的可能,乔薇还是答允了余阿秾的恳求,无论如何,她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人总得相信点什么才能活下去,支撑余阿秾的便只有为稚子复仇的信念,不管她今后是否会放弃这念头,至少她找到了生存的动力,不会轻易寻死了。
乔薇觉得自己对人生有了进一层的体悟:很复杂,很无奈,但却是必须经历的,因为有些事只有身临其境才能明白。
回去之后,她免不了对着陆慎感慨一番,顺便大发宏论——好像这些话也只好对着陆慎说。至亲夫妻,许多事当着旁人难以言表,对着枕边人就无须顾忌了,呃,这么说好像有点把陆慎当垃圾桶的意思。
不过也侧面说明了她对陆慎的信任:若非肯定他能保守秘密,她才不会说心里话呢。
乔薇满以为陆慎会来一句红颜薄命,谁知他却只轻飘飘的道:“求仁得仁,她执意如此,你我擅加干涉,反而会误了她,不如助她成事。”
虽然不乏道理,听上去总有些冷酷。乔薇于是咋舌叹息,“殿下真乃无情之人。”
“孤只对你有情。”陆慎往她脖子里吹气,痒得她直往床角躲。
两人嬉闹一阵,都有些乏倦,瞅着夜已渐深,乔薇便抱着他的胳膊缓缓睡去。对腹中的小生命,她暂且不去想它,不过乔薇知道,陆慎定会护得她们母子周全,只这一点,便足矣令她安心。
余阿秾虽抱着必死之心,乔薇也不能贸贸然就将她送回陆离身边——陆离脑瓜子虽不怎么灵光,谁能保证他府中没几个足智多谋的幕僚在呢?多少仁君其实能力稀松平常,全靠智囊团给自个儿出谋划策,陆离虽浮躁了些,心地并不坏,也懂得礼贤下士,没准这皇位还非他不可。
为了将事情办得天衣无缝,乔薇特别制造了一场巧遇。让长街上来了场始料未及的惊马意外,陆离则在街角的乞儿堆里发现了余阿秾仓皇失措的身影:她未涂脂粉,鼻端脸颊还沾着些泥污,却更显清丽之色。尤其陆离见多了庸脂俗粉,眼前的女子颇令他耳目一新——而余阿秾还是旧人,更令他觉得喜上加喜。
后面的事就不消提了。魏侧妃刚走,陆离身边正缺个可心的人伺候,顺理成章将余阿秾领了回去。至于她为何会落到这样凄惨的境地,那自然是遭韩贵妃迫害、流离失所的缘故,陆离虽是个孝子,不会因外室去质问母亲,但也足以在他心头种下一根刺了。
至于这对其乐融融的
母子会否被渐渐分化,就得看余阿秾的本事了。乔薇并非半仙,算不到以后,她只能着眼于面前,但愿余阿秾能全身而退罢。
太子离开那日,京城一如既往平静。送行的人没几个,还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乔薇掀开帘栊,看着阴霾如漆的天际,不禁发起了愁:她不信什么阴阳玄妙之说,可偏赶上出行的日子气象这样坏,真是不祥之兆啊。
陆慎看起来亦有些意气消沉,俊白面容浓霜密布,嘴唇紧抿着:本想走得清净爽利,可若路上雨势变大,恐怕得耽搁不少时候。
乔薇试图安慰他,干笑了两声道:“殿下,春雨贵如油,是好事呢!”
陆慎默默地将眼睛挪到她身上,“……可如今是夏天。”
乔薇:“……”你就不能装会儿傻吗?!
后方有凌乱的脚步渐渐靠近,啪叽声不断,仿佛行人太急都没顾得着留意地上的水坑。
乔薇扭过头去,就看到乔诚一路小跑着到了近前,胸口因喘气而剧烈起伏着,他满面通红的将一大包东西从车窗塞进来,雨滴还不断地从发梢滑落,“妹妹,把这些拿着,别淋坏了身子。”
乔薇揭开一瞧,见是几件竹篾编的蓑衣与斗篷,精巧而严密,不知乔诚从哪里找了来。不过,他这番心意虽值得恭维,可惜用错了地方——自己坐在马车里怎么会淋雨呢?
倒是他自己……
再一看乔诚被浇得透湿的衣裳,乔薇便不忍心戳穿他了,只用力将怀中的东西搂紧,点头道:“我知道的,二哥,你也注意保重。还有爹娘他们,今后也全托赖你照顾了。”
乔诚面容肃重地颔首。
车轮滚动,在地上留下道道泥污纵横的车辙印,乔诚的身影在视线中渐渐化为一个模糊的小点,看不分明,隐约可见两条挥动的手臂——他仍站着没走,似乎要一直这样目送乔薇出城。
乔薇没说话,心里却着实感动。倘若说以前她还觉得乔诚稍稍无能与玩世不恭了些,现在这些固有印象则完全消弭无踪,她很庆幸自己有这么一个单纯善解人意的二哥,他所有的缺点与不足在她看来全成了好处,该用今后好几年的时光来怀念的。
谁知道他们几时能再见?
眼前几乎已模糊了,大约是车厢内湿气太重的缘故,乔薇忙用力睁了睁眼,免得眼泪流出来。太过多愁善感会被认为是矫情,尤其乔薇素来没心没肺惯了的,她可不想沦为别人心目中的笑柄。
陆慎却没有半点取笑她的意思,而是知趣的将一只衣袖递过来,道:“擦一擦吧。”
算他识相,乔薇垂下红肿眼眶,将那只衣袖拽过来在脸颊上擦了擦,继而低低说道:“多谢。”
尽管用别人的衣裳拭泪似乎不大好,她眼下这样狼狈,也懒得翻箱倒柜地寻手帕,还是将就些吧。
陆慎却慷慨大度的摆手,“无妨,是你的袖子。”
乔薇:“……”
她看着绸绢上斑驳纵横的水渍,认出这是自己今年新做的一件夏衣,因太过满意,还没舍得穿过呢,原打算到巴蜀好好出出风头的。
还以为陆慎这死洁癖几时转了性子,原来是拿她的东西做人情。羊毛出在羊身上,多么高明。
乔薇咬牙切齿望着对面,陆慎却毫不理会她的怒火,托着腮假装观赏窗外的风景,一如春日宴上风姿潇洒的少年郎般。
很好,乔薇心中唯一的一点离愁也被冲淡了,她决定等到了巴蜀再好好收拾陆慎一番,反正那里天高皇帝远,没有公公婆婆来管她,她可以尽情做她的悍妇。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