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刘府外门紧锁,只留了道侧门供人通行。这时候正是饭时,来门上拜见的,基本都是些有通府之谊的老朋友。泓贸然上门,又没个手本名帖引荐,门房应对起来便有几分不耐烦,也不请入奉茶,就只让泓在门廊里等候。
足足等了一柱香功夫,那门房才回来,满脸尴尬道:“大人请回吧,老爷说——老爷说——”
他踌躇半晌,才把话复述出来,道:“老爷说,刘府门槛高,弄臣佞幸之流,还够不上资格。”
此话一出,门廊里几个差役都向泓望了过来。
泓无声地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我就在门外恭候。”
他出了门廊,站到刘府大门外,把脖子上的团龙玉佩摘了下来,递给门房道:“烦劳把这个送进去,再通报一回。”
他态度温和多礼,那门房也不好直接赶人,只得委婉劝道:“我家老爷脾气直,把清誉看得比命还重。他若是不愿见,大人再等也是无用。”
泓负手站在阶下,轻声道:“有劳。”
门房无奈,只得转头又进去通报。没过一会儿,突然听得刘府内人声鼎沸,轰隆一声四门齐开,家丁分列两旁,齐声道:“请大人入府。”
泓站在阶下,抬起头。他的视线穿过洞开的大门二门,见着了九邦的辅国公刘大人一脸铁青,正站堂前迎候。
泓微微一笑,远远地先躬身施了礼,才缓步入堂。
刘盈满怀怒意,冷冷道:“国之礼器,岂容你这等谄媚弄臣肆意摆弄?你恃宠上位,窃国盗权,当我真奈何不得你吗?”
泓静静道:“下官本不敢僭越。只是既然身为帝国护火人,应该知道什么时候出剑,哪怕剑光耀眼。”
他提到自己御前影卫身份,刘盈语气便缓了缓,皱眉道:“你还记得你护火?嗯,在这里,你只是个弄臣。你应该回到你自己的位置上去,大将军帐下有足够的天地,让你为荣耀而战。”
泓沉声道:“哪里都有战争,但我可以选择战场。”
刘盈眯起眼睛,淡淡道:“这个战场里,佞幸宠臣没有上桌的资格。”
泓冷冷道:“漓江沿岸
十八道商路——每个位置,都是我的资格。”
刘盈蓦地沉下脸。
泓放软了口气,继续道:“漓江水路已通,陛下有意把科举进士发过去历练。大人要倒科举,不过是为着这些人挡了路。这世上只要有路,又怎么会少了挡路人?清了科举,自有别家。”
刘盈冷笑一声,自架子上拿下一个锦盒来,递给泓道:“自有别家——你看看是谁家吧。这个东西,是从沈一舟哪里搜出来的。沈一舟可是你的人!”
泓扫了一眼锦盒里的东西,眉毛微挑,看向刘盈。
刘盈冷冷道:“沈一舟欺上瞒下,把科举名额私自拨给世家,原来是为了给云氏挪位置——他家已经占了漓江入海口,还想再占十八条水道吗?”
泓叹了口气,低声道:“实不相瞒,陛下确实有意给云家拨三五条水道——毕竟是太后姻亲,陛下也有顾虑。两河督道下的各部吏员,也有云氏的位置。”
刘盈面无表情道:“散布谣言,祸乱朝廷,你好大的胆子!”
泓微微笑道:“只要圣宠不衰,我自然胆子大。”
他起身便走,临出门时突然顿住脚步,转头道:“其实还可以更大——沈一舟做过的事情,我也可以再做一遍。只是尚书台不饶沈一舟,我就不敢引火上身。”
刘盈冷冷道:“说下去。”
泓道:“我可以在漓江给大人留出四个位置,只是如此一来科举名额被占,刘家要用自己的名额补上。今年就得请小辈委屈些,走科举入仕。漓江水混,只要子弟争气,不出两年,四条水道就是刘家的了。”
两人视线交汇,僵持了半晌,刘盈开口道:“我要汶阳道和汉川道。”
泓抚肩施礼,笑道:“谨遵大人吩咐。”
刘盈又道:“沈一舟要惩处。余者不再追究。”
泓点头答应,两人又商讨了一番,泓便告辞而去。
他回到宫里,正赶上容胤在宣明阁用膳,两人视线交汇,泓微微一点头,容胤便知事情已成,笑道:“了不起。”
泓没回答,只是把容胤碗中的虾饺夹起来塞嘴里,嚼了两嚼说:“不好吃。”
容胤便探手拿了盘菜摆到泓面前:“吃这个盐酥鸡。”
两人相对而坐,几筷子
解决掉晚饭,容胤起身笑道:“走吧。你送了炮仗,我去点火。”
帝王驾辇在朦胧的夜色中静静停在了广慈宫前。两人走到暖阁阶下,泓便一振衣摆跪倒在地,规规矩矩行了大礼。
皇帝的脚步没有迟疑,轻轻自他身前擦过。
宫里已经掌了灯。大团大团的烛火,把暖阁映照得温暖而明亮。窗边小桌上满置茶器,咕嘟嘟煮着新茶。
容胤进得暖阁,见太后捧着茶盏,正低头嗅香。他站在下首,先微一躬身:“给太后请安。明天大朝后不能过来了。”
太后一点头,问:“有什么不妥?”
容胤答:“科举舞弊案,尚书台已惩处了首恶,其他人留京
等着授官漓江,朕明日要召见两河督道。”
太后垂首不语,只是默默斟了茶,亲手递到容胤身前。待容胤喝了一口,才轻声道:“这是今年的明前,香气鲜亮,陛下平日里没余暇,不妨在哀家这里好好尝尝。”
水过二沸,茶便出沫。太后轻轻舀出茶沫,边道:“绥安的明前茶,价格可与金子等价,民间又称茶金。茶农搜山刮野,一春也只得三斤。”
“每年进鲜,陛下要独占两斤半。只是老祖宗传下的规矩,进鲜的东西在宫中不过打个转,便又分赐下去,给各家尝鲜。陛下可知为何?”
容胤耐心接话:“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