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宁完我,陛下那日朝会之后,他见文渊阁起火,想必也猜出了缘由,他回府递出的那道奏疏有求饶之意,但不可就此放过他,其人心思不定,不好掌握,老臣手上还有一封多尔衮给他的密旨,可借此让他包揽京中动乱罪责,再寻机贬出京城;”
“至于多铎,他自此过后便半昏不醒,豫亲王府侍卫禀报说已时日无多,但也不可因此大意,其人身份过高,又是辅政王,还是派遣侍卫软禁,至于他心中所想,就由他去吧”
“最后一件事,老臣听闻陛下已先前派遏必隆处理范文程在京中所留的痕迹了?”
“是。”
“小鱼小虾留着终究不够稳妥,包括京中数次起火大乱便也是范文程行事不周,待摄政王府的罪名下来后,老臣还是让御前侍卫再清理一遍”
直看福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索尼才微笑着问道:“适才陛下说起范文程他为何没去宫里?可是被阿达礼追的吓破了胆?”
福临沉默着。
“怎么了?”
索尼道:“且说是范文程没来的缘由,无非只是为此,他也有私心,想要借替陛下行事之际重出朝堂,但若至此这般便不敢进宫了,倒不像他”
“范文程应该死了。”
索尼当即便生起了怒气,道:“阿达礼杀的?这个狗奴才”
然而福临却依旧摇了摇头,道:“叔父适才也说了,他是主使,也要由他来担罪责?”
“是。”索尼疑惑的点点头,道:“他一个破落的旧首辅,行事其实倒也不差,能够压住众人,但如此之大的罪责,他担不起,多尔衮与济尔哈朗也不会就此罢休,敢问陛下”
“朕会下一道罪己诏。”
福临忽然道:“朕很清楚,从即位开始,担子便在自己身上。”
索尼一愣,抬起头,恍然的看向火光中福临那张有些稚嫩的脸庞。
“陛下”
“叔父放心,范公也可能是没死,朕会派人查清,至于其他,遏必隆与伊尔登还有如叔父等人,都不是立在朕之前的屏障,朕不会胡乱怪罪于人。皇阿玛也不会希望这般。”
索尼松了一口气。
福临道:“此次来寻叔父,便是事情已结束了,朕会重组内阁,分为内三院,暂且就由叔父代领议政大臣,再加之设立汉人六部,希望此般可由前线的皇叔父放心,还有今朝会试,也要劳烦叔父主持了。”
“老臣领命。”
说着,福临站起身,道:“朕曾听宁完我说京中的局势如同一个笼子,赌徒各自放入蛐蛐螳螂或是黄雀进笼争斗,他是赌徒,自然会联想到这里,叔父觉得依朕看来像是什么?”
“老臣不知。”
“是一个棋盘。”
福临道:“天下其实也莫过于是一个棋盘,朕摆上了一个个棋子,希望他们连成一片,在至关重要的一手中替朕赢得优势,直至问鼎天下,开创一个盛世,诸如范公与叔父,还有遏必隆与伊尔登他们可能都意识到了,他们在任由朕摆弄,去做一些不得已的事,包括内斗,自相残杀,算计一切总之,棋盘上只有格子,跳入一个格子又是下一个格子,一切都是一眼望不到边的事”
“但,他们与叔父都忘了一件事。”
福临望着屋中央先帝那块牌匾,平静道:“朕并不是棋手,天下也没有人能做棋手,朕只是坐在格子中央的将帅,说到底来,终局之后也会被收入棋盒里”
“至于棋盘的幕后是如此广阔巨大,朕揭开来一角只看到了不进则退四字而已真是无趣极了”
索尼目送着雪中那面龙旗远去,立于小屋前默然无语。
直到与他交接事宜的傅以渐走了过来,他才转头问道:“陛下是否已经先于老夫安顿好这些?”
傅以渐一愣,道:“你怎知?我也才听说,陛下自那次朝会之后,便已提前处置了宁完我与豫亲王等”
“是否与老夫的一致?”
“有些出入,但陛下的意思要更细致一些,诸如宁完我那封递出的奏疏,陛下第一时间便知道遏必隆办事不诚,还有宁完我的投靠之意”
索尼又问道:“遏必隆与伊尔登去西苑时,带了多少人?”
“抽调了能动的全部御前侍卫。”傅以渐道:“除却分守各殿的那些,还有与我出宫护驾等人,几乎全去了。”
索尼听着,喃喃道:“如此说来,那么范文程的伏击也该是如此了。”
“你说什么?”
索尼摇了摇头,道:“抓紧收拾首尾吧你不明白,朝廷之事乃重啊”
“是。”傅以渐应了一声,却没什么感触。
他只上前躬身递过了一套大清朝一品议政大臣的官服,而那光鲜靓丽的官服上还有一顶暖帽,其上镶嵌着一颗稀世珍品的鸽血红宝石,于雪花中泛着淡淡的红光。
索尼躬身接到了手上。
也就是这两人相互躬身间,顺治五年甚至到更久远之前许多人拼死拼活做的事,也就云淡风轻的过去了。
于他们而言,眼下还有许多未竟之事,商讨过后,京中便是又一轮的风云际会。
仅此而已了。
索尼带上了那顶暖帽,穿上官服,走入了队伍里。
就是他攒动了范文程,而范文程也利用了宁完我,多铎,鄂硕等人加之南明细作完成了内阁事变,事前,他十分清楚范文程这把利剑会断掉,而自己在未来的某时某刻或许也会断掉。
但他一开始要的便只是辅佐帝君,开创一个独属大清朝的盛世,在这之前所有的屈辱,勾心斗角,他都可以忍耐,可以奋不顾身的跳向一个又一个格子
这当然只是他眼中能看到的,也还有许多是他看不到的。
诸如死在深宫里的周吉,还有那个叫马东和的老宦官,以及陈掖臣,鄂硕,范文程等许多人临死之时所思虑的,所想的,其实便是幕后的一切。
棋盘上一个又一个格子里,装载着许多人一生,他并不清楚,不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