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阳城不高,也不大。
傅纂带人靠近城池时,抬头看了看,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
傅家有人在长安当官,不过都是五六品的小官,总共二人。
另有傅畅、傅宣兄弟在晋朝那边当官。
建邺那边当然也有人,目前是一个,即傅纂二哥,但听闻侄子们也到出仕的年纪了,已经在找人吹捧,相信过阵子就能捞个低级幕僚当当。
但傅氏的家业还是在北地。
傅纂祖母杜氏、母亲韦氏,听家名就知道都是关中大族,关系盘根错节,互相联姻,互保互助。
便是匈奴人想收拾他们,面对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棘手局面,也有了讨价还价的本钱。
匈奴人若不计伤损,当然可以干掉他们这些豪族,但何必呢?杀了我们,你没有足够的人才当官,帮你打理内政,同时会人心大失,根基不稳。
没事时还好,一遇到逆风的局面,你就知道厉害了。
所以,大家不如坐下来谈一谈嘛。你想要什么,我考虑一下看看能不能给。
另外,你也收敛着点,即便是天子,我给你面子,但你也别给脸不要脸,这可不是天子一言九鼎、说一不二的年代。
所以,到了最后,往往就是这个局面:地方完全依赖大族自治。
也别怕丢面子,后汉时就这样了,这么做天经地义嘛。
傅纂一路来到泥阳县城外,城头上的军卒一看,立刻行礼:“傅公。”
“开门。”傅纂没有废话,大声道。
军卒有点为难,道:“傅公,府君已经下令,白日亦得戒严,可开不得。”
“开不开?”傅纂眼一瞪,问道:“刘府君呢?去哪了?”
“富平有鲜卑人四处劫掠,府君请兵去了。”城头换了一小校答话。
“请谁的兵?”
“靳部骑军。”
“靳准兄弟的?”
“是,靳准在郑县,靳明在长安,而今是靳康在统率部众。”
“开门!”傅纂一挥手,说道。
城头之人你看我我看你,权衡利弊之后,门不情不愿地打开了。
傅纂也不派人试探,非常托大地策马而进——当然,你也可以说他自信。
他身后还跟着千余人,浩浩荡荡,很快开进了城。
傅纂没有丝毫不好意思,径直来到了太守府,在众人惊异又畏惧的目光下,在院中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十余军校、官员赶了过来。
傅纂抬眼一看,对其中某人说道:“陈虎,昔年汝父贩卖牛羊,为贼劫掠,最后谁帮他把牛羊要回来的?”
“是傅公。”一顶盔掼甲的武人说道。
傅纂点了点头。
其实那件事没怎么费工夫,北地郡地界上发生的事情,傅家稍一打听就知道了,随后便是遣人上门索要,凭傅氏的面子,轻而易举。
陈虎之父就受了这个恩惠,不然他们家早就完蛋了,陈虎也别想长大,多半被债主贩卖为奴。
“一会你去晓谕帐下军卒,就说不给匈奴天子干了,今只奉大晋梁王号令。”傅纂看了眼陈虎,理所当然地说道。
陈虎稍稍犹豫了下,问道:“公欲降晋?”
“此谓‘归正’。”傅纂纠正了下,然后问道:“你从不从命?”
“谨遵傅公之命。”陈虎答道。
傅纂再看向另外一人,道:“臻道,君为县令,可遣文吏书写归正檄文,榜于要道,如何?”
县令李造一听,躬身一礼,道:“若无先司隶(傅咸),我如何能得官身?今日正是报恩之时也。”
他是匈奴任用的晋朝旧官,原本在扶风当县令,现为泥阳令。
傅氏让他反正,他没有太多犹豫,盖因这件事上傅氏承受的风险更大,他们都不怕,自己怕什么?家族富贵,在此一搏。
“卜斯,汝为匈奴人,易得信任,去传个假消息,把靳氏的兵马骗过来。”傅纂又道。
“是。”
傅纂又点了几个人的名字,安排好了诸般事务。随后便起身,道:“泥阳守好了,勿要掉以轻心,我往富平一行,招抚几个部落。”
北地郡不大,但也不小,却只有两个县,乡野间空地极多,安排了很多部落。
除了靳氏匈奴之外,还有一些老匈奴部落。
何为“老匈奴”?其实就是在刘聪、刘粲父子入关中前,就在此地放牧的匈奴人。
从关系亲疏上来说,他们与河南地的匈奴部落更亲近,而不是并州的匈奴五部。
刘粲入关中之后,曾经大力拉拢过这些早就居住于此的匈奴部落,不过后来发现,双方之间真的没有太多认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