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宾抬起眼皮,看了邵勋一眼。
这会,他对此人的印象又丰富了一点:理智、清醒,还有点权谋。
而且,他的这种权谋风格不一样。
一切都摆在台面上,明白无误地告诉你我要做什么,你听不听?
不听,估计没好果子吃,别说将来了,现在都没有。
听了,那就一条道走到黑,难以挣扎,再不情不愿,也得为他效力。
偏偏他待人并不苛刻,相反赏罚分明,你听他的,很可能会有富贵。
张宾又在心中加了一条:擅以煌煌大势压人,胸襟开阔,无门户之见。
“上党那边…”邵勋食指轻敲桌面,道:“可遣人暗中联系。此事十分紧要,得用心去做。有什么条件,可以开出来听听。”
这话是对刘达说的,他自无不可,虽然不知道是真心还是迫于形势。
“让你办事,岂能无赏?”邵勋转头看向蔡承,吩咐道:“戚里那边清理一下。听闻夏侯妙才的都护将军府还算完整,可征发降人整修,完工后赐给刘将军。唔,有了新家,岂能无家什?再遣人去一趟广成泽,找——找襄城公主商借点器物,一并赏给刘将军了。”
“诺。”蔡承应下了。
刘达一听,心里有几分感动。
他家在吉阳里,不大,装饰也很一般,毕竟他们这帮人占据邺城还没几年,家底不丰,没有洛阳那帮老牌贵族的底蕴。
至于襄城公主,即便是他也知道这号人物。武帝最宠爱的女儿,十倍于其他公主的嫁妆,生活奢靡、考究,就连王敦这种世家子都被震住了,以至于闹了笑话。
她府中的东西,能差吗?
寸功未立,就给官、给宅子、给用度,这般胸襟气度,刘达服了,比石勒那个抠门的家伙强多了。
“明公如此大恩,粉身碎骨,亦难报也。”刘达挤出了几滴眼泪,泣道。
“什么粉身碎骨?这等不吉利的话,以后少说。”邵勋摆了摆手,道:“我还要和君等共享富贵呢。异日大业功成,以今日之事佐酒,岂不美哉?”
刘达擦了擦眼泪,道:“愿为明公效死。”
邵勋哈哈一笑,道:“速去整顿部伍。若不成,便不找你喝酒了。”
刘达连忙起身离去,浑身充满干劲——至少表面看起来是这样。
张宾又看了眼邵勋。
刘达运气不错,成了千金买马骨中的那个马骨。
而且,他是上党羯人酋帅之子,其父尚在,与刘野那之父兄各领一部羯众——老帅死后,部落一分为三,分予三兄弟统领。
张宾是聪明人,一眼便看出了邵勋的深远用意。同时叹了口气,陈公不会来河北了。
他明显是想自河南伐并州,从太行陉、白陉这两个方向攻打上党。
上党太重要了,堪称并州南部门户。
山势连绵,唯两个孔道可深入内部。
这条道又不好走,艰险之处,甚至很难容方轨,守御起来太容易了。
如果修缮下关城,完善守具,那么从河南强攻上党,更是难上加难,不知道要填多少人命进去,又要耗费多少钱粮。
这是在与石勒、刘聪争夺上党诸胡了。
想到这里,张宾忍不住又看了眼邵勋。
真的不能给这个人机会,他太善于捕捉这些良机了。
找到缝就往里钻,越钻越深,花样还挺多,挺会玩,最后让你翻白眼。
大胡这一次,输掉的何止是邺城的军队啊。
刘聪若还在慢吞吞地集结人马,鬼知道河北会变成什么样。
邵勋和刘达说完话后,又和另外几人一一交谈,抚慰一番后,令其离去。
见他们的背影消失后,邵勋又唤住蔡承,问道:“田徽之侄还在府上吗?”
“在陈县。”蔡承回道。
田徽之侄田贵在公府当舍人,这是田徽死前就招入府中的,随手为之罢了。
田徽这个人,对邵勋来说是老熟人了。
当初抢劫许昌武库,身为许昌都督、范阳王司马虓主簿的田徽就直接跑路了。
此人一直跟着司马虓在河北镇压叛乱。司马虓死后,就没了消息。
再次听到,他居然成了乞活帅,后来被石勒攻杀,部众投降。
“让卢夫人写封信,交由田贵带着,前来河北。”邵勋吩咐道:“另召乞活帅陈午、陈川、王平来邺城,即便本人来不了,也要派亲信子侄过来。右卫将军李恽,也请他派人前来。”
这几个人都是乞活帅出身,被司马越召来河南的。
历史上他们失败后,就有人潜回广宗,继续当乞活帅,可见在当地有相当的人脉,关系网还是在的。
下一步,他要统战广宗的乞活军了。
这股力量一定要用好,对于稳定河北至关重要。
“此事,届时麻烦庾公随我一起,多加赞画。”邵勋又看向庾琛,说道。
“好。”庾琛沉稳地应下了。
女婿交过底了,河北由他来管,劝课农桑、拉拢士人、整顿降兵、任免官员这类大小事务,尽付于他。
张宾扭头看向窗外。
曹孟德曾经理政的丞相府,似乎又来了一位与他志趣相投,且同样雄才大略之人。
大胡怕是在河北站不住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