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声一阵一阵,仿佛敲击在人的心头,把魂儿都要敲飞出去。
六月二十日,在进行了多日的物资囤积后,晋军自内黄西进。
无数船只驶出黄池,进入白沟,在北边折而向西,从县城北二百余步外逆流而上,进入洹水。
屯田校尉郝昌最终没能得到随军的机会,他率颍阳、鲁阳屯田军五千人留守内黄,不让敌人轻易夺去这个重要的战略节点。
邵勋自领银枪左右二营全部、义从军一部、骡子军全部、府兵一部计一万八千余战兵,外加许昌世兵五千、府兵部曲三千、考城、宁平城等地屯田军五千、河南豪族部曲庄客三千、河北坞堡丁壮三千,总兵力三万七千余,号称十五万,浩浩荡荡,直奔安阳而去。
支屈六率两千余骑抵达内黄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面。
纤夫们穿着一身短打粗服,赤脚立于河滩之上,号子响起之时,肌肉虬结的大腿猛然发力,纤索绷得笔直,将一艘艘沉重的船只向前拖曳。
遇到浅滩之时,他们甚至格外小心,分派人手到北岸,两面拖拽,确保船只安然通过。
黄池、白沟、洹水之间,樯橹如林,人声鼎沸,仿佛整个河南的船只都集中到了这里一样。
看到有匈奴轻骑靠近,船上立刻响起了铃铛。
船工、运兵们一起协力,将弩车推到了船舷边,奋力装矢、上弦。
岸边有己方骑兵出动了,直朝匈奴人冲去。
步兵也加快脚步,遮护住纤夫,不让他们受到影响,导致船只来不及碇泊进而失控撞在一起。
箭矢如飞蝗般密集。
匈奴骑兵甫一靠近,又拨转马首,抱头鼠窜了回去。
白天不行,纯粹送死,晚上再来试试。
支屈六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个场面,只轻轻叹了口气,就带人溜走了。
他就像一個赌徒。明明已经在同样的牌局下输过一次了,却偏不信邪,总想着再打一把,说不定就能反败为胜了。
但这是物质世界,战争是唯物的,敌人并非一触即溃之辈,你又何苦上前撩拨呢?除了丢下的十余具尸体之外,你还能得到什么?
敌骑撤走之后,义从军追出去数里便不再追了,又回到了河岸边,继续护卫船队、步兵前进。
想要教训敌人,办法多得是。
匈奴骑兵,轻快灵活,想追上是很难的。但只要一点点靠近安阳、靠近邺城,总有一日,这些四处流窜、反复袭扰他们的匈奴骑兵,会乖乖地跑回来,哪也不去了,舍弃掉他们的机动优势,与你正面决战。
你没有主动去抓他们,但他们却被迫跑到你面前,用自己不擅长的方式与你战斗,这就是战争的奇妙之处。
“哗啦!”船艏劈开水波,奋力前行。
纤夫的号声响彻洹水两岸。
车队向前蠕动着,没有一丝喧哗,如同捕猎前夕安静潜行的猛兽。
兵甲闪耀着夺目的银光,似乎渴望着血肉献祭。
这支庞大的队伍,直奔安阳而去,无可阻挡。
一队骑兵下了马。
一部分人牵着马儿去放牧,另一部分人则从驮马背上取下各种工具,吭哧吭哧干了起来。
天空万里无云,蓝得让人炫目。
烈日炙烤的地面上,三千匈奴骑兵挥舞着锹镐,挑着粪箕,将挖出来的土担走,倾倒于洹水之中。
没过多久,有坞堡帅带着两千余丁壮,赶着大车抵达河岸。
他犹豫再三,询问是否将这些车厢推入河中。
夔安直接抽了他一鞭子,道:“速速动手,勿得迟疑。”
坞堡帅怏怏不乐,指挥着堡丁们将一辆接一辆车厢推入河内,再往上面填沙袋。
这一招,夔安还是跟邵勋学的。
当初围攻洛阳的时候,邵勋就往河中填辎重车、沙袋,临时堆出了一条可涉水而过的通道,让他的兵成功过河,并在对岸站稳了脚跟。
现在这招仍然有用。
即便阻断不了河流,让某些河段淤塞总是好的。
邵勋固然可以遣人疏浚、清理,但这会耗费不少时间,让他的进军速度慢下来。
桃豹给的命令是迟滞,夔安、支屈六分头行动,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就这样干了一个时辰,河面上一片浑浊。
夔安沿河巡视,比较满意。
堵塞河流容易,疏浚难。就这一下,能恶心邵勋许久,给大胡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堡丁们已经停止了工作,纷纷撤到不远处的树下。
一是烈日下干了这么久,真的干不动了;二也是因为河水四溢,两岸一片泥泞,没法再干了。
远处响起了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