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雪低头瞄了一眼，没有做声。赫连翼的脸色有些发白，他盯着那盏摔碎的美人灯看了一会儿，好像摔碎的是什么稀世珍宝。心然站在一旁瞧着，呐呐地不敢上前，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微妙。良久，赫连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抬起头来，面色如常，眼神锐利。璃雪眉头一皱，没有看他，却望向不远处的柏煜：“柏将军的袍服之内衬着软甲，这么穿不累么？”

柏煜没有答话，却下意识地看向赫连翼。赫连翼心里“咯噔”一下，微笑道：“娘娘看出来了？”

璃雪淡淡道：“王今夜屈尊降贵，陪本宫一个小小女子赏灯夜游。本宫自然好奇，王想从本宫身上得到什么，直到本宫发现柏将军还穿着软甲。”

她微微一笑，“柏将军的身份光明正大，既然想穿铠甲，又何必如此掩人耳目？”

赫连翼长笑道：“孤还想邀娘娘同游荒川。”

璃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远处的荒川码头正泊着一艘极为精致的画舫。船上四处挂着灯笼，船身随着荡漾的荒川水浮浮沉沉，好似一个跳跃的火星。倏忽一阵大风刮过，寒气逼人，璃雪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脸色雪白，但神情并不惊惶。心然赶紧上前将白狐毛的大氅为璃雪系上，又塞了一个烧得热热的手炉在她怀里。赫连翼微笑做了个“请”的姿势，璃雪微微颔首：“不敢当王如此之邀。”

说罢，当先而行。一行人逦迤登上画舫，船离岸而去，悠悠地行在幽深的荒川之中。两岸灯火璀璨，星星点点，与身在其中又别有不同。璃雪立在船头，此时此刻却再没有了赏灯的兴致。赫连翼走来，与她并肩而立，却一时静默无话。忽然，璃雪道：“王今日心情颇好。”

“何以见得？”

“王城府虽深，但眼底却隐有期待兴奋之意，可见将有一件喜事发生。”

她微微叹息，“只怕于王而言的这件喜事，一会儿便要应验了。”

赫连翼沉默一会儿，却道：“为何我启云竟没有这样的女子？”

璃雪反问：“难道芊羽不是吗？”

赫连翼一怔，不说话了。璃雪微微一叹，不知是在叹自己，还是在惜芊羽。画舫悠悠地向前荡去。赫连翼忽然道：“但你说错了一点。今日有两件喜事，而且一件已经发生了。”

璃雪心中没来由的一沉，她敛住了心中的情绪，淡然道：“愿闻其详。”

“今日孤收到了亦桡传回来的讯息。”

即便城府之深如他，此刻也忍不住露出一丝自得之色，“她为孤取到了齐军的行军布阵图！你说的不错，我们启云也是有智勇双全的好女子的。还有——”他的声音陡然低沉了下去，“轩辕无色今日已到幽州。”

璃雪霍然抬头，看向前方的一片漆黑！与此同时，赫连翼在耳边轻声道：“就在这荒川之外。”

璃雪心神剧震，抬眸直视赫连翼：“所以王才在今夜以我为饵。”

她的尾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恰在这时，画舫突然一阵摇晃，璃雪挺着个大肚子本就立足不稳，身子一歪，似乎就要跌落船外。赫连翼自然不能让她现在死了，连忙伸手去救。便在此时，黑夜中一道寒光乍现，带着凛冽杀意狠狠斩向赫连翼。赫连翼反应奇快，在这间不容发的瞬间竟然硬生生的将身体向旁边侧移了几分。剑芒扫过他的指尖，带起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与此同时，璃雪只觉腰间一紧，被一股大力拉了回来，陡然跌进一个怀抱。画舫上喊杀声渐起，船头却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赫连翼站在一旁，死死盯着那人，脸上神情变幻，似是痛恨，又似是兴奋。璃雪仍被那人揽在怀里，他带着斗笠，穿着一身麻布衣裳，就像一个普通的舟子。璃雪在他的怀里轻轻颤抖起来，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他没被斗笠遮住的下颌：“陛下，是你吗？”

那人的喉结动了动，终于轻声道：“珞儿，是我。”

赫连翼突然笑了出来：“轩辕无色，孤猜到你会来救苏璃雪，但没想到你竟然会亲自来送死。呵，看来亦桡费尽心思得到的行军布阵图，是派不上用场了。”

轩辕无色一把扯掉了斗笠，露出清俊的容颜：“它自然是派不上用场的。赫连翼，十四年前你是朕的手下败将，现在依然也是。”

赫连翼冷笑一声：“这话说的倒奇怪。你带来的几个暗卫，即便武功卓绝又如何？蚍蜉之力，如何能挡孤在云州的十万铁骑？孤真是钦佩你的勇气，毕竟现在的云州可是孤的地盘。”

“你的云州？”

轩辕无色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凭什么认为云州是你的？”

赫连翼一怔。轩辕无色悠悠道：“你不觉得占领云州太过容易了么？为什么会那么容易？就凭你费尽心力好不容易拉扯起的所谓三十万大军？”

喊杀声越来越响，似乎不在这画舫上，而在云州城中！上元夜歌舞升平的景象在一瞬间被撕得粉碎。轩辕无色早早留在云州城中的内应赚开了城门，放齐军入城。待启云军反应过来，云州城中已是一片战火。百姓纷纷退避，主街上只剩下被铁蹄踏破的灯笼，凄惨地躺在泥泞之中。两军在城中交锋，巷战激烈，伴随的是鲜血的弥漫和生命的流逝。与此同时，荒川上的画舫虽然厮杀并未止歇，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静谧。战火并没有波及到荒川，赫连翼面色阴沉地望着轩辕无色，决定不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王！”

柏煜持着长剑，有些踉跄地跑来。他的衣衫有些破损，肩头处一个血洞，血流如注。赫连翼勃然色变，冷声问：“他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一共八人，虽然全部伏诛，可我们也……”赫连翼明白了他的意思，现在——只剩下船头这四个人了。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动手向轩辕无色攻去。璃雪脸色一白，只怕轩辕无色独自不是他们两人的对手。轩辕无色倒是并不慌张，甚至还有闲心轻轻握了握璃雪的手。璃雪瞬间就放下心来。恰在这时，一道寒光如疾射的闪电射向柏煜。柏煜吃了一惊，知晓来人定是一位绝顶高手，不敢怠慢，连忙凝神应对。那人一阻一隔，便将柏煜带离，船头便只剩下轩辕无色、赫连翼、苏璃雪三人。轩辕无色微微一笑：“通华，来的正好。”

说罢，拔剑在手，攻向赫连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