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寻侧头看向站着的吏员、杂役,喊了一嗓子:“该站出来的就站出来吧,定远侯在这里,谁也别想幸免逃脱。”
吏员、杂役里走出了二十余人,如丧考妣。
北二盐场。
黄大鞋正站在亭场里,手中抱着草木灰盆子,抓起一把弯下腰,手距离亭场内的海水面只有那么一手距离。
撒出草木灰,走一步,再抓起一把撒下。
秋冬不如春夏,风大不好撒草木灰,总需要弯着腰才好。
“家里还有五日的口粮。”
黄氏洒完一盆草木灰,对刘大鞋说了句。
黄大鞋看盆子里的草木灰不多了,叹了一口气,将盆子反扣,拍打着盆底,咬牙道:“狗娘养的官,咱们两大引的盐,只给了八斗米!前些年这些余盐可是能换四石米!”
“小点声!”
黄氏着急起来。
黄大鞋看了看周围,最近的人也在三十步开外,愤愤地说:“这点粮还不够吃到明年开春!眼看冬天要来了,后面可没办法制盐了,根本拿不出余盐来!去年拆了一床被子给儿子做冬衣,今年一年要过去了,也没钱粮置些布匹和棉花!这日子还怎么过!”
黄氏眼眶通红:“你可不能想不开,更不能在外面乱说话,若是被人听了去,惊动了郭提举,咱们家就完了,你不在了,爹,我和儿子也活不成。”
黄大鞋叹了口气,抬起头看去。
一片片的亭场连接着一片片草场,草场之外,是树林,是蓝天白云,是斜阳。
风从树林滚动而来,激起波纹,扯开了单薄的衣襟。
黄大竹拄着拐杖缓缓走了过来,看了看面容凄楚的儿子与儿媳,顿了顿手中的拐杖:“去年也说熬不过去,不也熬过来了?熬吧,熬过寒冬就能见到春风春雨了,熬下去,才能看到光。”
黄大鞋上了岸,将袋子里的草木灰倒在盆中:“我说爹,你这话说了千百倍了,除了给人添堵什么也不是。”
“臭小子,这怎么是添堵?”
黄大竹不高兴了。
黄大鞋心情很不好,又倒了一盆草木灰,沉闷地说:“熬过去就活,熬不过去就死,什么光不光的,有光又如何,光只能给你打影子,让你看清楚那些人什么嘴脸,光也帮不了我们任何事,填不饱肚子。”黄大竹丢了拐杖:“你是不是嫌我老不死,吃着饭还干不了活?”
“爹,大鞋不是这意思……”
黄氏赶忙上前劝。
黄大鞋挠了挠头,叹了口气,上前捡起拐杖,送到黄大竹手中,道:“爹,儿再不孝也不会说出那种事来,只是盐课司的人实在欺负人,再这样下去,咱们可就真没活路了。”
黄大竹哼了哼:“我就不相信,咱们国号大明,日月都占了,连个光都照不到这盐场来,我就要熬,你们也要熬,就像是这卤水,煎熬之后,才见盐啊。”
黄大鞋摇了摇头。
卤水煎熬之后是有盐,可水没了。
日子煎熬之后,可能会有光,可我们还在吗?
盐场的灶户,想活命都难,更何况贪到了这等官员,逼迫着灶丁多制盐,没余盐,就得饿死啊,可有了余盐,才换多少米!
这世道就是这样,太阳挂着,伸手不见五指。
黄大鞋刚想下卤水池,便听到远处突然传出了大喊大叫的声音,一个个蹦蹦跳跳,还有他娘的端着盆子将草木灰给扬了的,这是疯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