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琴见状,连忙呵斥道:“大人是来赈灾的,不是来度假的,这里没有你们的事!”
“这……”小厮看了一眼赵水生。
杨菀之开口道:“焚琴,安排我们这些冬官工匠的住处,也是村长的分内之事,不必责怪。只是本官不喜欢别人动我的东西,赵秀才,劳烦您带路吧。”
热脸贴上冷屁股,赵水生脸上还是谄媚,笑意却淡了些。看见赵八宝在队伍里,悄悄问道:“八宝,这次来的这个丫头片子,怎么这么大的排场?”
赵八宝连忙道:“水生叔,可不能乱说,这位是齐光公主那个养姐,圣人钦点的将作大匠。”
“哦?”赵水生脸上的笑意又真诚了几分,原来是个硬茬,难舔也是正常。
村长家是个五进的大院,也是这个村子里为数不多幸存的房屋。也许是听说了杨菀之的身份,村长居然把主院腾出来给杨菀之住,而十个工役则被安排去了杂院。
赵八宝本来得了杨菀之的准许,可以回家住,结果赵水生告诉他,他家也已经被雪埋了,如今他爹娘和他媳妇嫂子都挤在村里祠堂呢。赵八宝一听,又是一阵着急。杨菀之把焚琴留在村长家,她宽慰赵八宝道:“至少你家人都还平安,咱们这次来,就是重修村子的,只要人还在,一切都好说。”
“是,是,杨大人说的是。”赵八宝含着泪道。
杨菀之见他已经等不及要去祠堂了,她也不想再让赵水生在这里拍马屁浪费他们宝贵的时间,果断让赵八宝带着他们往祠堂去。
如今云头村剩下三百多位老弱妇孺,大都挤在房梁都被大雪压弯的祠堂里。虽然已经有手脚麻利的给祠堂屋顶除过雪,但杨菀之一进祠堂,就见那大梁已经弯曲到了临界点。赵八宝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亲人,一家人抱在一起,失而复得一般,哭做一团。而有其他工役的家属也围过来,向赵八宝询问自己家亲人的情况。
杨菀之无暇关心他们的叙旧,绕着祠堂逛了一大圈。这祠堂修得很不好,也许是后期扩建过,做成了一个勾连搭式的屋顶。这种屋顶可以理解为两个坡屋顶连在一起,从侧面的山墙看去,就像是连绵的小山。但从美观来说,这种坡屋顶是很好看的,可勾连搭屋顶的最低点,却成为了积雪的“山凹”,这无形之中加重屋顶的负担。原本可以顺着屋顶滑下来的积雪变成了不断累积在屋顶的雪荷载,即便已经清理过积雪,可屋顶最低点的那根梁显然已经不堪重负,檩条也严重变形。这个在这些灾民眼中遮风避雨的祠堂,在杨菀之眼里就是一个大型的危房!
杨菀之当下就道:“这座祠堂,已经不能再住人了。”
“大人,咱们村子里除了这祠堂,已经没处可去了……”其中一个年长的老头子起身,含泪道。
“是啊!没了这个祠堂,我们还能去哪?”一众灾民纷纷出言。
杨菀之知道,自己穿着一身官袍,初来乍到,和这些百姓有距离。因此她将赵八宝喊来,对赵八宝说:“你虽然没有学过冬工之术,但在我的营造上也做了两年工役,你且看这祠堂的大梁,可还安全?”
赵八宝是个实在人,在在明宫也算是杨菀之提上来的一个小工头,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赵八宝一看那房梁,脸色也是很不好看,对那个老人道:“十八舅,杨大人说得没错,这祠堂的房梁已经在毁坏的边缘。乡亲们好不容易躲过一劫,不能再因为这个丧命了!”
果然,对于云头村的人,赵八宝的话反响更加强烈。
在一片“怎么办”的声音之中,杨菀之问道:“云头村的泥瓦匠和木匠呢?”
“大人,泥瓦匠赵狗剩自己都死了!被自己盖的房子压死了!”
提起这个赵狗剩,云头村的这些幸存者一阵群情激奋。
村庄的村房搭建,多半是由村里泥瓦匠负责,村民只需要和泥瓦匠拿着相关文件去找本地的营造司或者冬官署盖个印,钱由村民出,出了事故,也是泥瓦匠担责。而泥瓦匠和木匠也不是每个村都有,这种在乡村还是属于“稀缺人才”。在云头村一众村民七嘴八舌的控诉之中,杨菀之大致明白了,村里这些塌掉的房子,都是这个赵狗剩和他的爹赵驴蛋盖的,至于村长和几户没有塌掉的村房,都是小有资产的人家,找了城里的工匠来做的。杨菀之听了连连叹气,房屋结构不稳的问题有很多,或者是工匠学艺不精,或者是做工时偷工减料,赵狗剩父子自己都能被自己盖的房子压死,还害死了这么多同乡,只能说死有余辜。
但这些村民就尤为可怜了,他们找赵狗剩一家盖房,可是花了不少银子,赵狗剩甚至用从乡亲们手里赚来的钱抵了自己的徭役。没想到,反而是那些被抽调去在明宫的工役,阴差阳错保全了性命。死于雪灾的几百口人,却只能去地下找赵狗剩父子报仇了。
赵狗剩父子这泥瓦匠做到最后,竟是害人害己。
这村中祠堂,是几代人一点点扩建的,在结构不合理的情况下还能坚持到现在,实属不易。杨菀之已经在思考怎样用最少的工程量来修理这座祠堂了。如今木材稀缺,用最少的钱和最少的料做最结实的房子,是必须要考虑的问题。陆虹笙现在正忙着四处采料,杨菀之则决定就地取材,废物利用。
人手也不够。十个工役,就算累死在这里,也没法盖那么多房子。但盖房子么,又不是只有男人能做的活。搬个砖,糊个泥,这些农妇有的是一把力气。她一眼看去,真正老幼、没有劳动力的,不过六七十人。
“我既是朝廷派来安置你们的官,自然不会让你们再无避风之所,但相应的,你们也得听我安排。”杨菀之朗声道,“在这里凡五十以下、十四以上的,都随赵八宝一起,去收集村中尚还能用的木料。不在这个年龄段,若有觉得自己能搭把手的,也可以来。余下的,随我走,我为你们寻安置的地。”
杨菀之一边说着,一边掂量掂量了怀里的几块小金疙瘩,心里不由叹气。别人是地主收买官员,到她这里,还要反过来收买地主。
希望这个村长看在真金白银的份上,能让这些村民暂时避一避风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