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座棺材的盖子,如同浓浓的烟云,逐渐淡去散去,飞烟流光,不可追视。
棺材里面有一个高大的人影,漫步而出。
他的发丝黑白参半,头上没有发冠,只在脑后系了一条发旧的红绳,束住大多发丝。
但他的头发太浓密,因此还有很多发丝,从额前,从鬓角,从耳畔,从颈侧,拥卷垂落。
他浓眉如剑,眉尾微白,英气朗目,眼角已有细纹,双眼中有重瞳之相,颔下短须凌乱,穿了一身灰白长袍,白底黑靴。
这个人浑身上下最明亮的色彩,就在他左手之中。
那是一把连鞘长刀,刀柄是纯黑的,但刀鞘上下缠绕了很多凌乱的红布,布条随意悬挂,被风吹拂,其色艳丽如火,浓匀如血,飞翻如霞。
朱鞘黑刀,楚皇之刃。
开国楚皇的身影,屹立长空,眼睛里面映照出了整个秦帝别宫,映照出广场上的日轮和秦帝之影。
也映照出了黑玉广场后面那座大殿。
神异的铸材和玄奥的禁法,在他眼中都被透视,大殿内部深邃广阔的空间,也被一览无余的呈现出来。
这大殿深处的地面,有两口蓝色的血池,两尊体态巍峨的玄帝荒神,各自坐落在血池之中,只有头部隐约露在池水之上。
天胄殿主和威众殿主,此时各自盘坐在一尊荒神头顶,手结法印,放开心神,念念有词。
“指天踏地无极门,玄帝铸甲号荒神!”
四头青铜饕餮,在半空中极速奔跑,形成光圈,从中投射下来数不清的丹药、晶石、玉浆、灵果、仙药,使池水变得更加浓稠,渗入荒神体内。
当年大秦末年,号称镇国的十二尊玄帝荒神,就陆续损毁。
截至秦帝英襄假死的时候,仅剩四尊留守中土的荒神,还保持完好,四尊荒神,都被他留给了自己的太子。
而很少有人知道,还有两尊损坏得不算太严重的荒神,在秦帝假死之时,一同被运进了秦帝陵,设法修复。
从上空俯视,那两口圆形的池子边界处,有少许重叠的位置,看起来仿佛一个独特的符号“∞”。
这个符号,犹如横放的葫芦。
传说远古时期的诸位人祖,遇到毁灭世界的大洪水,无量魔怪在洪水中出没,就是靠一个大葫芦藏身,横渡无穷灾劫,重建家园。
以区区一个葫芦,却能对抗无量的大洪水魔灾,因此那个葫芦,也被赋予了特殊的含义,认为其蕴含无限生机。
在万年之前,上古时代的某一段时期,这个含有无限之意的标记,就是专门用来代指九阶层次的大能。
大秦的镇国重宝,玄帝荒神,正好号称是,只要有两尊完整荒神合力,并且有虚空强者驾驭,就可以与一位九阶层次的大能抗衡。
所以当年,建造这两座池子的时候,就用上了上古“无限之葫”的标记。
除了宏观上能看出来之外,池水内部微观层面上,也有无数这样的标记,构成禁法,只有同属不周宫的虚空强者,才能够得到这些禁法的认可,进入池中,尝试令荒神认主。
“哈哈哈,看来还是我更快一步!”
威众殿主原本就常年在西极三洲行走,施威于众,也曾在别的大洲隐秘活动,拥有一整条玄帝荒神的手臂,是靠他自己修复完成,祭炼如新。
来到这里之后,他将自己那条荒神手臂,安装在其中一个缺臂荒神身上,霎时引起整尊荒神感应,进度卓绝,此刻已然得到认主。
他的那尊荒神,逐渐从池水之中站起,水位急速下降。
“我就先到外面主持大局,以防在你得到荒神认主之前,有什么变数。”
天胄殿主本就负责冶炼机关战甲,造诣惊世,从无极之门中投射出来的灵石药材,都是他惯用的祭炼之物,以独门秘法来获取玄帝荒神的认主,进度也只是稍缓。
“我最多慢你五息,你此刻出去惊动他两方,万一全拿出后手,一起针对,把你困离,使你我不能联手,反而麻烦。”
天胄殿主意念深沉,“只多等数息,你我联手,直接在这殿中发动《帝心指天九龙大禁法》。”
“以两大荒神之力,发动这套帝陵最高禁法,任凭他们有什么后手,再也翻不了天,岂不快哉,又有什么必要,再出去跟他们见面呢?”
威众殿主哈哈大笑:“我们不周宫门人,不在真正有资格的人面前,展现出自己的威风霸气,还有什么乐趣?白费我这么多年辛苦修行,更坐上殿主之位了!”
他意念发音,发到“坐上殿主之位”这几个字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的声音低不可闻。
不要说是另一个池子里面的天胄殿主,就连与他已经心意相通的那尊玄帝荒神,在荒神感官中,也没有感受到这几个字。
因为一种歌谣,一种超拔天地,胜海之广的念唱声,已经传了进来,碾压掉了所有的杂音。
使时空为之寂静,只为了让这个声音,更好的传扬开来。
那是在九重天棺里面,回荡了四百年的声响,是项季大限已至,身亡之时,念唱的歌谣。
“力拔山兮气盖世,误鬼神兮折天志!”
前十四个字,起调的气魄虽大,却是无比惆怅,悠悠慨叹。
“时不利兮,奈若何?”
等到了叹息的尽头,其音一转,其意一变,自问自答,于废墟中崛起,于寂灭中重生。
“鸿鹄逆飞兮!风横四海!!”
“上皇凌霄兮!日月重来!!”
两大殿主虽然不能动弹,但眼神都产生了明显到极点的剧变。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首歌。
那个在秦帝陵中,第一个被打爆肉身、毁灭秘境、灵光破损的人,在天都仙府养伤养了十七年,满身暮气,踏出天都,仿佛下一刻就要咽气的人。
就唱了这首歌的上半阙。
他召集了那些少得可怜的旧部,在同一年的八月十五,轰穿秦军围剿反军的大阵,与那尊反王生死决后,才唱完了下半阙。
从此,这词不成文,曲不成调的一首歌,成为了天下争帝者的噩梦。
人间至尊,帝位未定,但所有人好像都已经知道,那个位置上,已经重新坐了一个人。
五百多年来,知道这首歌,唱过这首歌的,不计其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