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时光一大早坐在堂前发愣，近五十天在一起的战友，死的死，走的走，让他心里顿生孤寂之感。和董保民初次相处，恨不能狠狠揍他一顿。但随后的相处，却感觉这家伙虽然嘴臭一点，却也有很多优点，整个游击队的吃喝拉撒睡，被他安排的井井有条，战斗中也英勇无畏，正如廖委跟自己谈话时所言，他也是好同志。平时在一起，并不觉得相互间关系有多好，对方的存在好像可有可无。有时甚至还希望对方在眼前消失。根本没想到往后的日子要分开。现在说走就走，心里还有点失落之感。他又想到肖阳，对他又气又恨，忙碌几十天，对他是极尽全力讨好，可以说是捧着他，哄着他。斗嘴也斗了几十天，双方反而增进了友谊。可是，还是留不住他。“乱弹琴”那句话说得有道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再好的同志、战友和兄弟都有分开的日子。小飞不是也走了吗？想到李小飞，他心里又是一阵剜心般地疼痛。他赶紧起身泡茶，抑制着情绪不去想，眼前却不断出现这几年和徒弟各种有趣的场景，他点根烟，凝神于烟雾之虚无缥缈之中。

父亲无声地坐下，看看儿子正沉浸在沉忧之中，嘀咕一句：“有个事提醒一下，小龙跟梅嫂女儿小花走的比较近。我看小龙只有跟她在一起才会有笑脸。我注意了一下，小姑娘还不错，和她姆妈相依为命，什么事都能做，还跟她姆妈学的烧一手好菜，比小龙小两岁，跟在小龙后头学识字。听小龙讲，那天鬼子来村里偷毒气弹，她和她姆妈在回村的路上被鬼子抓到树林。夏医生进树林被抓时，边挣扎，边怒骂。我听你讲，母女二人证明她没有跟鬼子讲过话，我便让小龙再问问，夏医生被抓时骂的什么？小龙问过后，告诉我，小花记不清了。小龙估计她讲的是鬼子话。”

时光一惊，立刻去房间喊醒儿子问话。小龙打着哈欠，不耐烦地嚷嚷：“还让不让人睡觉？管她讲什么呢。”倒头又睡。

时光无奈，重新回到堂前，心里思索。儿子懂几句日语，他的话应该可信。问题是小花有没有听清楚？夏静茹从东北到上海，经历坎坷，东北话掺杂着上海软语，小花哪能完全听得懂？他准备等儿子起床后再问清楚。

小山子打扮成叫花子来见时光，告诉他，老雷昨夜从芜湖回了县城。他通过翻译官了解到，小林没去芜湖，也没去宣县。只说他正在执行佐藤大佐交办的一项特别任务。小野没死，被小龙打成重伤，已经出院；还有个跟在小野身边的叫隆原的上尉回国治疗后，已回到芜湖。他二人撺掇在医院伤还未痊愈的田岛，跟晴子一起去找小林。说是要动员小林去报仇。翻译官没透露具体地点，只说他在山里。老雷觉得必须赶紧提醒一下游击队。

送走小山子，时光回到屋里，又点上烟，靠椅子上思索。他注意到小山子带来的情报，有几个特别重要的信息。首先是特别任务。他想不透，小林会执行什么特别任务？从晴子带三人去找他可以看出，他没有回国。结合翻译官言他在山里，估计他还在皖南。又想起四人去找他的目的是鼓噪他报仇。毫无疑问，他报仇的对象是独山游击队。真这样的话，他可能真的在山里，而且就在县城周边。四面八方，他会在哪一方呢？东边山里？他还没傻到让城里国军断后路的地步。北边山里，听说国军已在凤凰岭和鸡公山设了关卡，他去那边的可能性不大。南边山里是独山游击队的天下，更不可能。贾豹说小林十三日凌晨从北门和西门出发朝西走，很有可能就在广县与宣县区域的山里。他若真在那儿，会执行什么任务呢？难道他想潜在山里伺机打回县城？狗日的睚眦必报，很有可能！

一番静心地思考，他感觉有了侦察方向至终点，打算让本道哥哥去侦察一下。来到会议室，发现苏小妹政委也愣愣地看着地图在沉思。

苏鹃此刻的心情跟时光差不多，也在为战友陆陆续续离开伤感。尤其是董保民临别时的一番话，让她平静的心情起了波澜。她想象着董保民说这话时的心情，自然联想到自己和程虎临别时的情景。虽然革命者四海为家，分分合合是常态，但在一起处久了，不免滋生一种难舍难分之感情，尤其是男女之间的感情。她强迫自己不再想这些伤感之事，当前最重要的几件事必须捋一捋，特别是上级下达摧毁鬼子毒气弹中转站之任务。她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来游击队几十天，大大小小的战斗也不算少，没有重要和不重要之分，都是迫在眉睫，不干不行。但这样下去，是不是颠倒了大小头？想来想去，还是要提醒时光尽快将重心转移到摧毁中转站之上。可鬼子的毒气弹中转站究竟会在哪儿呢？她盯着地图在思考。

时光问她，一大早盯着地图不眨眼，在想什么呢？

她瞥一眼时光，欠了欠身子说：“我在考虑下一步该咋办。上级下达的摧毁鬼子毒气弹中转站任务，至今连影子都没有，心里不是滋味。我也想提醒你，我们的工作重点也应快速转到这上面来。”

余南山来到会议室，说他昨夜回来比较迟，没有打搅二位。正好二位都在，他要汇报昨天侦察孟家村鬼子的驻军情况。

时光心里想笑，正想睡觉，他就送来枕头。没想到本道哥哥也这么想，而且一开始了行动，兴致勃勃地注视着他。

苏鹃听他一提起话题，很有兴趣地看向余南山，催他快说。

余南山看二位已被自己所提话题吸引，心里也得意。说他这几天横竖想不通，鬼子为何要驻军孟家村？昨晚喊了秦大富等几个兄弟跑了一趟。发现鬼子频繁来往于村庄和山上，人员配备不少于六十人。正准备打道回府，听到村里响枪，跟着见一个黑影从村里往外跑，却被铁丝网挡住，在里面像被关进笼子里的兔子乱窜。他们一边掩护，一边绞断铁丝网，救出那人。撤到树林才发现，救得是一位村民。给他做了简单止血处理后，问他村里的情况。没想到他一开口，大家情绪激愤起来。

村民自述叫孟家龙，上个月七号凌晨卯时许，他像往常一样上山收夹子。按照惯例，准备进葫芦洞歇口气，抽根烟。却发现山北坡有鬼子上山，便想赶快回村报信。当他能看清祖坟和红军墓时，发现鬼子已将村里的男女老少赶到墓地旁，几个全身白衣服的鬼子背着铁罐，拿管子向人群喷白雾。乡亲们瞬间打着喷嚏，剧烈咳嗽，抠着嗓子全都倒下了。接着，十几个鬼子挖了大坑，将乡亲们扔进坑里埋了。他知道家里五口除他外，都被鬼子杀害了，很想冲过去报仇。看鬼子人多，便折回山里。想家人和乡亲们在眼前痛苦地死去，他心似刀绞。本想到宣县向国军求救，可到了宣县，街上都是鬼子。一打听才知道，国军已撤退。想起在宁县曾遇到过国军，便到了宁县。找到了国军一个姓倪的副营长，跟他哭诉了说了村里的遭遇。倪副营长要他留下当兵，他当然不能答应。副营长拍着桌子说他是鬼子探子，关了他两天。后来姓张的营长喊他去，讲了一番当兵报仇的道理，承诺只要他好好当兵，他会派兵为他报仇。当时也没其他办法，他只好留下当兵。可蹲了一段时间，不见国军有派兵为他报仇的迹象。

五天前的一个晚上，他偷偷溜出了兵营，不料又被倪副营长抓回，当作逃兵要枪毙他。好在两个看押士兵中，有个士兵听说了全村人的遭遇，非常愤慨，也非常同情。趁另一士兵上茅房，将他偷偷放了。还告诉他，不能直接朝家乡方向跑。他就先去了相反方向。在山里逗留了一天，然后日夜兼程回到了家乡。

回来后，发现村庄已被鬼子占了。发现所有进村的道路都被堵死，便进城准备了工具，天黑后绞断铁丝网潜进村。先回到自己家后窗户，看家里有很多鬼子。又连跑了几家，家家都住了不少鬼子。有个鬼子出门到屋后出恭，他摸过去，一刀结果了他。被发现后，因跑得急，找不到进口。亏得游击队相救。

余南山说到这儿又补充了一点，说孟家龙死活不愿参加游击队。他要先给村里的亲戚们报信，一起去找鬼子算账。

时光判断孟家村大有玄机，问余南山：“本道哥哥，你判断，葫芦洞有没有可能是鬼子毒气弹中转站？不然，鬼子驻扎孟家村毫无意义。除非是葫芦洞守护部队才能说的通。”

余南山想了一会摇头，说他之所以再去孟家村，就是怀疑葫芦洞有问题，搞不好就是游击队要找的鬼子毒气弹中转站。后来听孟家龙说，鬼子杀害村民时，他还进过洞，洞里还是老样子。此外，郝书记曾提醒，鬼子的中转站存有数量极多的毒气弹，为方便运输，肯定有公路。他派人侦察了一下，仅从广宣公路岔道进山不到五十丈，就没了公路。若鬼子将毒气弹放洞里，上下货不方便，不可能是鬼子毒气弹中转站。

苏鹃认为，必须找到孟家龙，才能知道村里情况。他这次回村，如又去了葫芦洞，还是老样子，那就证明葫芦洞不是鬼子毒气弹中转站。她还担心，孟家龙说过要联络村里人的亲戚，肯定要找鬼子拼命。真这样，不仅会白白丢脸性命，还会打草惊蛇，给游击队下步行动带来麻烦。

时光认为苏小妹政委考虑的对，必须先找到孟家龙，阻止他们去报仇。然后再问他，村里和洞里的情况。问题是，孟家龙去了啥地方，谁也不清楚。

余南山忽然想起，鬼子第一次去孟家村，林晴嫂鼓动小嫂子要去里洞方便，他出面圆场那一回，好像是孟家龙老婆认出他是安县老乡。说他带人先去安县竹杠村附近打听。两省靠的近，通婚多的是，只要打听嫁到广县的姑娘，范围就小得多，肯定能打听到。

时光觉得本道哥哥分析的有道理，请他立刻带人去打听。

苏鹃建议，山里人的婚姻，不会太远。方圆二十里先梳理一遍。她又想起去四方村动员时，跟卢燕去死难者家属慰问，好像听说有一家姑娘嫁到孟家村。让她带卢燕、石玉芬和李秀兰三个村长女儿去打听。

二

时光想起老郑说过军统也在寻找毒气弹地址，决定去找曾子萍，联系国军，情报共享，再联手炸掉它！他在包子店没坐一会，小龙便将曾子萍请到包子店。

曾子萍淡淡地说，时队长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个时候找她，肯定有事。

时光点头，说他过来是向友军互通情报。

曾子萍已没有以前的惊讶。她明白自己已经既成事实，没必要再解释什么，但心里仍若有所失。动身前还曾跟他许诺，一个月左右时间就回去，才分开二十来天，却感觉双方已经有了陌生感。

时光看她脸色红润，略施粉黛，比以前娇艳。从她脸上看不出咸淡，他有些恍惚，这还是从前的曾子萍么？心中不由得恍惚起来。踌躇一会，说他通过侦查，怀疑鬼子毒气弹中转站在广县城和宣县城之间，很有可能在青山岭葫芦洞一带，但无法靠近侦察。知道她能与国军联系上，想前来商讨办法，如有可能联手毁掉它。

曾子萍曾听傅来说过查明毒气弹中转站的任务，现在游击队主动联系应该是好事，欣然点头。并告知，小林没去芜湖，也不在宣县，可能进了山，如有这方面消息，她会跟进的。

时光听她所言，跟老雷提供的翻译官情报吻合，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情报显示，小林在山里，他撤离方向应该是宣县，葫芦洞在方向上符合条件。唯一对不上的，是老郝提醒过的公路一说，还没落实。要弄清楚葫芦洞通不通公路，必须找到孟家龙。

回到村里，寻找村民的余南山精疲力尽地坐在会议室。他说，孟家龙岳父家就在他老家竹杠村隔壁村，没费力气就打听到孟家龙的情况。他岳父承认女婿报过信，带两个小舅子走了。究竟去了哪里，他也不知道。但听他说广县还有几家要通知，很有可能已回广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