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子萍激情四溢,心潮澎湃,发觉自己眼睛湿润,不好意思掏出手绢擦拭。她心里忽然有一种解脱,终于一吐为快地说出一直久压心底的情感!话也挑明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想到自己要进城配合傅来演戏,是要用身家性命来演的,也许壮士一去不复返,深情地对时光作遗言般的交代:“我是把你当作自己的亲人来告诉一声,我这么做,是不想欠傅来的情。先帮他脱离险境,再找个理由回来。也许时间不会太长,最多一个月。”她两只湿润的凤眼,希冀地盯着时光,等他的态度。
时光已被她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所震撼,看她羸弱的外表,竟藏有一颗坚强决绝的心,心底不由得升起一股对她的敬意!自责说都是他不好,让她去冒险,以致陷身于困境。
曾子萍还是失望。稍许,理解地说不怪他!谁也不会料到会发生这样令人惊奇的事。
时光劝道:“既然把我当作亲人,你就应听我劝!你不能去冒险,傅老板有危险,游击队可策应他。”
她凄苦的笑了笑说,她终于知道他的真实想法了。起身将带来的一个布包递给他,说:“这是我的军服,请代为保管。万一我牺牲,请你转交我姑妈,也算是对她们养育之恩的交代。电台和密码本我留下。放心吧,我会尽快回来。只是在这一段时间里,我和大家都不认识,请代为招呼。”
她起身,庄重的敬礼,又深情地注视一会,坦然离开。她没料到这次的选择,改变了自己的一生。
时光忽然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凝视她远去的背影,这才发现她竟是无比的娇美。伫立良久,慨然叹道:“宁鳴而死,不默而生,真乃烈女子啊!”
十
曾子萍想起自己落难时,曾得到朱少波的帮助,决定跟他道别。
来到他宿舍,见昏黄的油灯下,他正孤寂地坐那儿愁眉苦脸,再也不是那春风之时的神采奕奕,很是同情。问他为何一人独坐,想什么心思?
人若落魄,最需要理解和关怀。朱少波被救后,曾子萍的关心之举,让他倍感温暖。无奈地笑笑说:“不一人独坐,还能干什么?你没看见大家对我很讨厌?这几天我很感慨,想这半辈子的是非对错。遗憾啊!当初选择事业时年轻气盛,一心要报效国家,驱除鞑虏。现在想起来真是可笑,悔不当初啊!
她想起自己莫名其妙地为军统名声付出的代价,凄苦地安慰道:“不要想那么多了,我认为你入职军统的初衷,是想报效党国,没有错。要不要电台向上峰报告一下。
他摇头说:“身陷囹圄,未杀身成仁,还有脸汇报?汇报的结果肯定是要我腆着脸归队。不要说我有伤,就是能走,也不是现在。想起为我一条命,游击队和军统牺牲了五条命。不为他们报仇,怎能安心?
曾子萍想他平时对自己不薄,真情流露地劝说:“既然如此,应该为自己的今后打算呀。”
他茫然道:“打算?人算不如天算。即使归队,也没我的好果子吃。可能你还不知道,我早已不是组长了。”
曾子萍惊奇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他苦笑说,给老雷传电芜湖那次,自己被降衔撤职,出事前只是个中尉代理组长。
曾子萍没想到自己的一时冲动,给他带来了如此大的影响,歉疚地道一声:对不起。
他说:“也不完全为你的事。鬼子进城前,我未能及时抓捕时郎中和他岳父,还有月初上报游击队失踪之事,上峰定我失察,新账老账一起算而已。”盯她一会说:“你给的理由,看上去像那么回事,却瞒不了我。当时我也犹豫过,促使我下决心有两方面原因,其一,你身在游击队,能为素不相识的雷老板求情,我就知道这事值得冒险;其二是你出面,我能办的,当然应该办。这世上,哪个男人不为自己钟情的女人,干几件感情战胜理智的事?
曾子萍听他近乎直白的反问,深感惊奇,心里也随之一动。之前对他给自己的热情有点懵懂,现在挑明了,心中不免暗自哀叹。抬头看看他哀怨的神态,问广县组就这样没了?
朱少波苦笑说:“哪能呢,你不了解徐副站长,他做事很执着,也很有办法。我能肯定他已在安排重建广县组,正帮他操闲心呢。对了,听说你进城帮游击队买布,去了一家新开的布庄,有没有这回事?”见她点头,笑笑说:“我猜那家布庄很有玄机。你下次去要当心哦。”犹豫一阵,解释说:“还有个事必须向你道歉。茶馆伙计为掩护宁县突击队打鬼子司令部牺牲,为补充组员,我向上峰推荐了你。本来想等上峰批准了再告知,现在想来不妥。批准了再告知就迟了。好在重新组建,又是一班人马。一朝天子一朝臣,我这个代理组长寿终正寝了。”
曾子萍听他提及布庄,心里咯噔一下。听他意思,好像是给自己暗示,不禁自问:难道傅来是军统?这怎么可能呢?但朱少波是老军统,岂会空穴来风?心里很是疑惑。问他接下来怎么办?真跟游击队干?
朱少波反问,还能怎么办?一切已成事实,死罪已免,活罪难逃。报完仇再归队,很难说清楚。知道被游击队救出的那一刻,他为何热泪盈眶?那是感动!游击队不计前嫌,舍命相救,他羞愧难当。再就是悲叹自己的事业就此结束。战场毙命是烈士,在敌后与敌暗战,担惊受怕不说,被捕备受折磨,侥幸逃脱,也没好日子过。那一套甄别程序,谁能受得了?哀莫大于心死。现在好了,能在游击队自由自在地打鬼子,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足矣!又似忏悔地说,他心里很内疚,共党县委机关遭袭,是他奉徐副站长之命,有意透露给禾木鬼子的。他现在很彷徨:大敌当前,所有中国人应该一致对外,驱除鞑虏!遗憾的是现实不是那么回事!她曾怪他没能调兵支援游击队,他尽管明知不能为而为之,也想试试党国的意图。结果是兄弟阋墙!人这辈子真有意思,不经过磨难,很难看清这个世界。等到看清,又很难回头了。
十一
一天的劳累让时光精疲力尽,刚睡下,又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县委小唐疾马来报:两个时辰前,城里鬼子和侦缉队悉数出动,要抓捕身着日本服装的游击队女政委。现已证实,苏鹃同志和同去的妇女已被捕。郝书记和郑处长估计抓捕行动是上海特高课的阴谋。考虑她身份特殊,要防止鬼子将她押往上海,请游击队不惜代价,抓紧营救。
时光十分纳闷,又万分惊奇:白天还跟她一再叮嘱,这丫头终究还是去了。沉吟一会,让余南山立刻带人先去县城东、北、西三个方向埋伏,他和肖营长随后就到。他心烦意乱,懊糟透顶。越想越愤恨,死丫头,为何死犟呢?
原来,苏鹃回去的路上,春兰正等她答复,问她到底去不去?不去她就先动身了。
苏鹃被她的热情感动。她考虑,虽然时光已在准备,但不能打击春兰的积极性。如她舅舅同意抗日,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犹豫一会表态,肯定去。为了秘密行动,晚上从横山悄悄动身。二人进城时,她称是被游击队劫持的日本侨民,村民趁游击队混乱舍命相救。岗哨并未阻拦,进城后没走几步,被早已等候的宪兵队抓捕。
禾木告诉小林,特高课要求,立刻将女共党押送上海,她关乎共党在上海的地下组织。
小林对上次游击队副政委得而复失,一直耿耿于怀。这次抓到游击队女政委,认为女人比男人好对付,大东亚共荣示范县,急需她这样的身份鼓噪。听说她还会日语,更是沟通民众的最佳人选。内心里极不情愿放她走,以押往上海路途不安全为由拒绝。
禾木当场要通了上海,特高课长告知,一切行动都是悄悄进行的。游击队即使得到消息,也来不及营救。
小林只好退而求之,想争取女政委归顺,利用她宣传一阵再押送上海。
禾木态度坚决,傲慢地警告他,将女共党火速押送上海,是军部的命令,谁敢抗命?
小林无奈,问田岛,女政委招了没有?田岛摇头说,一看就是死硬分子。
小林只好留下随从妇女,建议禾木先押送芜湖,再从水路直达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