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果要说穿林雨作为民政掌司真的就对神白须没有质疑,但也不尽然,甚至可以说,他颇有微词。
并非神白须的所作所为太过空前旷世,而是他在这个国家的兴风作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渐弥深。
政治往往是经不住抨击的,哪怕是李布施也不能完全决断自己是明智的,更何况他神白须征御?
所以穿林雨对于神白须这一场的神骁之行所持的态度,是不过问,却也不赞同,只是政治上的事,仅仅只是他穿林雨一个人是说了不算的。
要怪就怪本来就是在三司中一家独大的政务掌司的梁且知让神白须策反了,十二门之行之后音绕梁明显在立场上偏袒神白须,只是找的理由天衣无缝,众人无从下嘴。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音绕梁可以站在出云身后主坐一旁,她代表的,就是神骁的政层。
而作为军务机构与民政机构的点朱砂与穿林雨,则是左膀右臂。
眼下这般阵势,同神白须初入天都府时形同二别,而现在的神白须,比起一开始棋子的身份,可谓是翻身做主人。
他现在在神骁的话语权,可谓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他说要说自己掌权第二,没人敢说执政第一。
“时势造英雄,父亲的独裁与暴政的确是神骁近代历史最风雨飘摇的革政风波,而他的下场也让世人明白,身居高位者如果不能以民为先就只会在大势裹挟之下崩亡。”
“盘龙会起初仅仅只是作为商贸渠口运转的市控企业,可我却在这之中看到了何为民意民生,也在物欲横流与意愿千百的市井中学会了躬以谋业,业以筹政。”
“所以我也自以为,上御一族千年来的传承名存实亡,在新时代更替的法则中旧制度的笼统一览无余。”
“这个家族之所以庞大,是因为源流的开拓者位于时代的潮头,而随着时代更新迭代,并不是每一代都那般出类拔萃,也会有鱼目混珠,滥竽充数者。”
“李布施太过注重政治的共同性,和西方那个巴伦比斯凯恩所注重而发扬的共同一样,都只是用于摆脱旧制度桎梏的穷途。”
“你上御执能走到今天,仅仅只是凭着正统一名的扶持,在黎民众生与国祚传承上你选择了前者,这固然仁义,可岂不闻无国岂能有家?纵使把人民看的再重,这一方国度无以革新无以创业又安能屹立于世界之林?”
在出云看来,他的父亲之所以笃定这个上御执,不过就是想像千年前全玉知哺育全青复一般,盼子成龙。
可这个盼,给予的期盼委实太过沉重,以至于压弯了一个传承了九千年的世族,甚至,连累整个神骁政层。
而此刻的上御执,尽管在听了自己亲生姐姐的那般训斥与驳斥,也仍旧神色自若,而他在身后的神白须,同样一言不发。
“治以成民者尔君者之师,国以成民者尔业可以兴。”
“年轻的千朝子作为一个大世族家的嫡长子,有着数之不尽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他的一生,金山银山,纸醉金迷。”
“作为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他,理应继承祖业而发扬光大,却因为一时兴起而去做了官。”
“为官四任,纵知千古,千朝子从一地执掌成为一洲执掌再到一川执掌也不过两年,升官之快千古无二。”
“可他却也在顺遂的仕途上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座大山,那位震古烁今的史书撰者,孟萍孟潜兴。”
“明镜当悬,立影鉴心,执笔当书,见字如人,这个大山沟里跳出来的和千朝子相差无二的年轻人同样天纵之资,在两者大志共高歌的仕途中一见如故,借着孟潜兴的手,千朝子才真正看见那个卧根千祚的朗朗盛世。”
“这天底下没有绝对清白的好官,也没有生来就贪的恶官,无论位高权重,在心尔,政治真正的无谋,无异于人微言轻,而真正要这万年传承与世同苦的,是世人的偏见,是争端也是野心。”
“浮世千百,五千年来的一人之下是多少万人的未来与生命铸成的?你站在高台上看的只有云里雾里,却看不见埋在泥土里的坚心之志,更遑论百年一兴替的桑海桑田?”
“国土是丈量一个执政者心胸的标尺,这意味着他的肩上扛着的不仅仅是一个国家的名称,还有万万人的未来与当下,更代表着薪火相传万年而生生不息的民族复兴之望。”
“我上御执自认一介庸才,看不懂纷争如云的政局,可扪心自问,在承载着众人翘首以盼的期待下,我比任何人都有理由不让诡谲之人站在那个位置。”
“不是为了天下苍生,不是为了万年大业,更不是为了权贵与世爵,而是作为一个忧国忧民的公民,作为这个国家与这个国家未来轨道上的一份子。”
年轻却没有梦想的千朝子身着锦衣华服,雕龙画凤,在那个朝代,甚至在那个时代,无论是史书中记载的还是在今后的未来,都不曾出现过这样一个顺遂而步步登天的年轻人。
而随着朝野上下的众说纷纭,阴谋的舆论也渐渐伸向了千朝子所在的家族,众人将其冠以世族之后的霸权,将这个一步登天的千朝子打成了左派。
在执政者党派的打压下,千朝子被描绘成了一个挥金如土满是恶名的纨绔,而他的家族,也变相的成为了一个打压民众剥削民生的封建统治制度的世爵。
如此,因为一个人,而沦陷整个千年积攒的家族事业。
而也是在这一刻,起初那个仅仅只是一时兴起而做官的千朝子恍悟了,这个国家内部的民众并非疾苦这件事,不是不存在,而是在他这个位置的人根本看不到。
钟鸣鼎食,锦衣华服,无论是在格局还是视野上,千朝子所诞生的高度都远远在这个国家的每一个普通公民之上。
他发现他们固然拥有身为人的名义,却没有成为人的资格,仅仅只是披着一张他人缝合上去的皮衣,在黑暗中耕耘那狭窄的土地。
可一片土地再如何的耕耘,需知天上有雨地上有海,每一年的秋收也都未必人人如意,他们的人生没有所谓的神,只有绝望中的压迫,与不息的抗争。
千朝子退出了朝野的视线,在其友孟潜兴的帮助下,千朝子退居山河,走入了那芸芸众生,在红尘中沉沦。
而在遥远的十年后,有那么一颗明星再登青天,他来自遥远的人间,来自烽火缭绕的山河大地,更来自于,身在最底层民众的宏愿。
千朝子的称帝并没有让神骁的秩序跌回君主制度的封建,反而建立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共和国度,而这里的共和,就意味着这个国家将不再存在权力制度,而这个国家现存的所有法律将全部用于民生的治理。
秩序这一名词,真正开始走入神骁这个国度,在千朝子的引领之下,神骁这个国家再一次攀上高峰,在全青复之后,开度了又一个千年盛世。
在真正建国之后,神骁这个国家代表制度的时代结束了,在秩序成为这个国家的运转方式之后,革政,也真正惠及民众,不再是为了国家的辽阔而劳财伤民,不再是为了执政者的利益而宪定司法,不再是为了巩固权贵的恒久而兴工建业。
那一天,千朝子将六千年前全青复亲手制作的王玺“权倾覆”投入神辉河中,现今女娲城洛城河心。
在那一天,在神骁天下人的众目睽睽之下,千朝子将这最璀璨的权力置入于泥沙淤泥之中,这代表着统治神骁六千年的支配主义制度彻底终结,属于共和的时代真正来临。
而那王玺,则顺着神辉河流淌,走过神骁千万里江山,最后奔流入海,永远沉寂在这片土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