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周六。
这天全班三十二个同学个个换上了过年才穿的新衣裳,新鞋子,由自己的爹妈骑着自行车,陆陆续续地将大家送到了东郊外的陈淑婉家大别墅前。我们看到她家大别墅的第一眼都忍不住惊叹出声,面对着这座拥有着几百个平方的花园豪宅,大家彻底看清了自己和陈淑婉家的贫富差距,所有人对她是既羡慕又嫉妒,心中的自卑在此时也被无限放大,以一种难以遮掩的方式展现了出来——一个个东张西望,左顾右盼,好些人走路甚至还顺了拐,简直是刘姥姥坐席——出尽了洋相。
陈淑婉站在大门口迎接我们。她扎着马尾辫,戴着一根藏红色围巾,身着一身黑色羽绒服,红色的棉皮鞋,白皙的脸庞被冻得绯红,那模样好看极了。我们一个个身穿大棉袄,裹得臃肿而厚实,在一声声惊叹声中,陆陆续续地走进了她家的花园。
那花园宽敞且干净,路上的积雪和落叶,早已被园丁扫到树脚,堆码的整整齐齐。院里穿着棉衣打理花园卫生的三个园丁看到我们,纷纷直起身行注目礼,看到陈淑婉的时候,他们的眼神更显得小心翼翼,似乎陈家家风如此,主高仆低,贵贱分明。现在回想起来,当时那个提倡人人平等的年代,难以想象还有那样的情况出现,可见陈家放在旧社会,就是典型的财主,是土地革命重点打击的对象。
同学们看到周围园丁的注目礼后,行为举止变得更加拘谨起来。班里最调皮的那些学生,现在也是噤若寒蝉,装起正经起来了。来到豪宅门前,陈淑婉的妈妈面带微笑,和几位佣人一起,给到来的每一位同学挥手打着招呼。她妈三十出头的模样,一头烫卷的中短发,皮肤白皙,光滑紧致,打扮的温婉舒雅,端庄大气,像极了电影明星。我见她身旁的几个佣人中,一位四十来岁的妇女印堂间有一团黑气缭绕,只怕近来要发生什么倒霉的事情,暗想晚些时候给她画道符,帮助她化解一下未知的灾祸。
大伙儿看着眼前这扇比自家院子门还要大上许多的大门,纷纷开口叫道:“真大啊。”
我们走入正厅,其中温暖如春,灯火通明,面积巨大的厅中装修的是富丽堂皇,厅正中摆着一排进口的真皮沙发,那沙发尺寸大的吓人,足以容纳十几个同学一起坐下。沙发前巨大的茶几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零嘴小吃和新鲜水果,全部冒着尖儿堆码起来,王建提来的那只盛着些许糖果的塑料袋,尴尬的不知道该放在哪里。茶几对面的柜子上,一台二十一寸的tcl牌彩电尤为抢眼,电视两侧还有两个半人高的爱华音响,完整的一套家庭影院套装。大厅靠墙的陈列架上,摆放着好些瓶瓶罐罐,应该都是古董。四周的墙上挂着一幅幅不知名的油画,看上去也是价值不菲。巨大的水晶灯从屋顶直吊下来,将整个大厅照的是亮堂堂的,其奢华程度,我在未来的十多年里再也没有见过。
大厅内,一位管家模样的男人招呼同学们在门口的鞋柜前换上拖鞋。
所有人都庆幸来之前换上了新袜子和新鞋子,因为有些男同学脱下鞋子之后的那种恶臭,完全不亚于丢出来一枚毒气弹。我也暗自庆幸自己换了新袜子,不然现在准要被大家笑话我穿着带有破洞的袜子了。
自从进门起,我身旁王建的嘴里就啧啧个不停,说陈淑婉家的房子,白宫看到了多半也要自叹不如。我问他白宫是谁?他说是美国总统。我说美国总统不是叫克什么顿的吗?他立即一副“你真土”的表情,对我道:“你不听广播的?”见我摇头,他又道:“前阵子他们国家黑人暴动,广播里天天都在播,说美国白宫谴责暴动行径,美国白宫将派兵镇压等等,所以他们的领导人叫白宫,懂不懂?”我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对他说的话表示了肯定,后来我在电视上亲眼看到美国的那幢白房子,我才知道“白宫”只是一个团体的代称。
我们来的比较早,还不到饭点。陈淑婉的妈妈将我们男同学领到他们的娱乐室,里面有扑克桌,国际象棋,中国象棋和麻将,还有一张台球桌。我们男生手里端着饮料,拿着小吃,挤在一起做游戏;女生们则在陈淑婉的邀请下,一起上了二楼,去参观她的房间去了。
我平时和大家一起玩耍的时间比较少,他们现在玩的许多东西,内容和规则我都不甚懂,只能坐在旁边看着他们玩。但我表面上在跟大伙儿玩耍,实际上心里一点也没敢松懈,因为进到陈淑婉家里之后,我就隐隐感到她家里飘荡着一股妖邪之气,期间还夹杂着一股阴森寒冷的气息。
听三年前被老范送入鬼门关的女鬼朗诗诗说,陈家别墅的地下有两层地下室,那鬼道就藏在地下室里。我将正厅和现在的娱乐房都看了一遍,没有发现去地下室的入口,就暗中将她家的布局陈设记了下来,想着回去之后将她家的平面图画下来,方便以后对付鬼道。我正看得入神,就听身旁一女人的声音道:“你在看什么?”我回过头,见陈淑婉的妈妈微笑着看着自己。
“我……我就是随便看看,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豪华的地方。”
陈淑婉妈妈眉毛微微一抬,对着大伙儿拍了拍手,笑道:“哪位同学想去参观一下呢?”
基本上所有同学都举手了。陈淑婉的妈妈让管家领着我们从一楼到二楼走了一遍,我见到那个比我们家堂屋还要大的餐厅,暗想她们家吃饭的人一定很多。我们准备上二楼的时候,门外进来了好些人,王建撞了撞我的肩膀,低声对我道:“有口福啦!”我不甚理解,“领头的那个,是县里最有名的江湖酒楼的厨师。”我心中暗惊,心想原来有钱人可以把厨师请到家里来做饭。
我们在二楼转了一圈,二楼共五间卧室,里面都摆着宽敞的席梦思床,那时候我们还睡着坚硬的土炕,陈淑婉一家已经睡上了软绵绵的席梦思了。我很想知道在席梦思上面睡一觉是什么感觉。女生们挤在陈淑婉的闺房中,嘴里不住地发出惊叹声,我们男生挤在门口嘻嘻哈哈,也想进去瞧瞧,但被她们女生堵住门口,说女生的私人领地不允许男生窥视。我想她们肯定比我们男生还要羡慕陈淑婉一些。
二楼上有两间房子的门是锁起来的,管家说那是陈淑婉他爹平日在家里办公的书房。我特意伸手去碰了碰门把手,但并不像我所想的那般——她们家进不去的房间里必然藏着脏东西。我们经过上三楼的楼梯口时,我感觉三楼有人在看着我,侧头去看,一个人影一晃而过,我心中生疑,但见那管家也没有要上去的意思,就开口问道:“大叔,三楼不去了吗?”管家听到我的话,当下停下,回头招呼大伙儿,道:“三楼是淑婉爷爷住的地方,咱们不去打搅他老人家的清静,就在二楼和一楼玩耍。”
大伙儿纷纷道好,跟着管家继续走着。
我停在三楼的楼梯口,又将头抬起来去看,忽然发现三楼平台栏杆最后一段的下方,露出半张脸来!我吓得浑身一抖,但见那半张脸上的眼睛瞪得老大,嘴角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正直勾勾地看着我。我想象不出什么人能在靠近墙角的地方摆出那样一个恐怖的姿势,除非……除非那是一颗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