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虎子抱来一匣子铜钱时，登记便开始了。傅清宜从袖子中拿出一叠纸和一根碳棒，就准备这样大剌剌地站在人群中登记。

老顾头见了，满脸黑线。“这小孩子家家的就是不讲究！”

他冲人群中俩年轻人吆喝一声，“小南子，六子你们俩将我屋里的八仙桌抬出来，给你们小东家用。”

小南子和六子一听说是给小东家办事没有不应，立即屁颠屁颠地去搬桌子。老顾头自个背着手也往屋里走。

傅清宜那边还没登记两人，那边小南子和六子就把老顾头的八仙桌搬到傅清宜跟前，“小东家用这张桌子垫垫。”

随后老顾头抱来一笔架的毛笔以及砚台，往桌子上一放。

傅清宜明白了老顾头的好意，只是她这个毛笔字么？真的有点见不得人。

正在她斟酌着怎么跟老顾头讲时，他一脸不耐道：“行了，登记的活我老顾头来吧！你站在旁边看着就行！大家排好队来。”

傅清宜乐得轻松，立即将手中一沓白纸递了过去。“多谢顾大伯！”

老顾头下巴一抬，哼唧道：“我这是怕你这小家伙砸了我老顾头的招牌！边去，别妨碍我老顾头干活。”

他手一拿毛笔，人的气场蓦然一变，专注、认真、拧眉轻勾慢点。明明只是登记个花名册，在他这却仿佛是在做一件非常神圣而又庄严的事。

“下一个！”落笔后，他头也不抬地喊着。

“田家陂田四有，今年五十岁。”这是之前向傅清宜请求缩短发薪周期的那个干瘦老头。傅清宜不由多打量他几眼。

老顾头在写时，傅清宜站在旁边看着。他的字不像楚霖阳的铁画银钩，其笔迹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

都说字如其人，傅清宜的视线在字迹和老顾头身上来回流转，这是个有故事的人！傅清宜在心中暗暗总结着。

这边登记好了，那边虎子给田四有发二十个铜板。田四有感激涕零地双手接过，小心翼翼地将铜板放在腰间，似是不放心般又将铜板放在袖子里。

没过一会儿他又拿出铜板往胸前内袋放去，摸了还不忘用手在外面抚平一下胸前衣裳。就是如此这般，他还是不放心，将腰微微佝偻着。再三检查下胸前，看没有大碍，他这才如释重负般轻吐了口气。

看得傅清宜一愣一愣的。徐济安在她旁边抚着须轻叹，“这小小的二十文铜板对于他们来说是可以吃个三天能见米粒的稀饭，跟命根子也不差什么了。所以不外乎他这般紧张。”

傅清宜喉咙里有些艰涩，“徐爷爷，如今莱阳县的老百姓们已经贫苦到如此地步了么？”

徐济安叹了口气，“这还是房县令和萧老将军开仓放粮的结果，不然饿殍遍野的人间惨剧便会在莱阳以及周边的县城出现。”

傅清宜突然明白了房九玄的满脸憔悴，亦明白了在戊州求增产方法的萧老将军的酸楚。

恰好一缕阳光钻过屋檐瓦楞照在她的脸上。她抬手至额前，仰头细看这充满温暖的金黄色的光芒，一种名叫使命的东西在她心间悄悄生根发芽。

第二日，傅清宜在前面引领大家去需要开荒的马头峰。在给大家分派活计时，她突然愣住了，因为她看到了很多面生的人。若是男子也罢，她还可能怀疑是自己没记全。可是昨儿明明登记的都是些老少爷们，插在队伍中一脸拘谨的妇人们以及低着头的孩童们是怎么回事？

傅清宜正好走在田四有的身边，看了眼他身旁站着的满额沟壑的老妇人以及把头低的低低的七八岁小男孩。

田四有一脸不安地出声解释：“小东家，这是我的婆娘和小孙儿。你放心，我的婆娘也是干活的一把好手，我的小孙儿也很乖巧可以在旁边帮忙捡草根什么的。我们一定会帮您把活干得妥妥贴贴的，也不要另外的工钱。”

看着头大脖子细的小男孩，傅清宜都担心他这般低着头会不会把脖子给拗断了。

傅清宜哑着嗓子道：“你们好好干，只要干得好，田奶奶的工钱我也是会算的。一人十八文一天吧！孩子，我就不另计算工钱了。”

田四有激动得当场老泪纵横，不住地感谢。就是一旁的老妇人也在悄悄地抹眼泪。

“丑话说到前头，活干得不好，我是不要的。”傅清宜想想还是要把话说清楚，以免有些心思不正的人钻空子。

“一定一定！”一家子忙不迭地点头。

“小东家，您这还需要人手么？”在傅清宜准备转身时，田四有眼巴巴地问道。

傅清宜摇了摇头，“先只要这些，后面有需要再说吧！”之后她咳嗽了声，开始给大家分派任务。分配到最后，发现老顾头居然也混杂在队伍末尾。

傅清宜愣了愣，“顾大伯……”

“没事儿，我是来帮你盯着这些人的，免得让他们砸了我老顾头的招牌。”老顾头一手扶着肚子一手背在后面，一脸认真道。

傅清宜笑嘻嘻道：“跟顾大伯做生意妥帖得很！”

“那是！好口碑可不是那般容易积累起来的！”

傅清宜连连点头，心中忍不住为这古代人的售后服务点个大大的赞。

田四有干活就跟他自己说的一样，每天的活都干得非常好。

说挖多深就挖多深，灌木说哪些需要砍哪些需要留，他一一照做。遇到跟他往常种地经验不一致时，他会主动跟傅清宜提及。甚至有些不好干的活他也想尽办法把每天的任务完美完成。可见他是费了心思以及下了大力气干的，真的是一把干活好手。

田氏干活干脆利落，力气也大，她完成任务的效率一点不输给田四有。他们的孙子田小牛乖巧地跟在后面捡草根或者帮忙递水之类的。

田四有家的情况基本上是这次招来人员们的一个缩影。大家干活都很用心，很珍惜这来得不易的做工机会。即使是这般，傅清宜的这座荒山两百多人用了十天的时间才把开荒的事宜做好。

在这期间老顾头天天来荒山报到。他啥也不干，就天天气喘吁吁地山上山下地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