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懵，不知我意。

我道：“百分之三的人会采用伪装手法，但在这百分之三里，有百分之二是高智商人群，百分之一是自作聪明之辈。很显然，杀害王一茹的凶手属于后者。”

王德发问：“为什么这么说？”

我道：“因为王一茹的尸体适合藏匿，而不适合伪装。刚才我也问了你们，你们给出的答案也都是藏匿。”

王德发质疑说：“这并不足以说明什么，何况王一茹的尸体上没有任何明显伤痕，用来藏匿也再合适不过。至于刚才，我只是没想到伪装而已。”

“那我再问你，”我忽然觉得王德发挺有意思的，因为他让我忽然觉得自己有了一种优越感，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优越感，“如果让你再处理一回王一茹的尸体，你会怎么做？”

“我会……”王德发陷入了沉思，可沉思许久却也没有思出什么有见地的藏匿尸体的办法。

“王一茹的尸体，并不适合伪装。”我已经不想再等王德发浪费时间了，“她是溺死在鱼缸里面的，只要一尸检立马就能一清二白。但这个凶手实在是太自作聪明了，自作聪明到了愚蠢的地步。”

“他居然大费周章把王一茹的尸体丢到这个鱼窝子里，想以此掩人耳目瞒天过海，哈哈，实在太愚蠢了。要知道人在溺死之后，肚子里面已经呛满了水，各器官也已停止运作，尸体肚子里的水是不会因为泡一泡就变大样的，只要一尸检还是能够检出来。”

“可这也并不足以让你断定凶手就是李家疏啊？”王德发满脸困惑，像挂着一堆问号，“最多也就断定王一茹是被人杀害后移尸至此的。”

“当前最令你们头疼的案子是什么？”我自问自答道：“是吴未济的案子，一个把凶案伪装成自杀的案子。”

“你的意思是说，”叶清秋若有所思而又不太确定的问我：“凶手想把王一茹的死，嫁祸给吴未济？”

“不然呢？”一顿，我深入分析道：“吴未济的案子确实很棘手，棘手到你们都不敢把办案进程公之于众，只敢压热搜冷处理。”

“所以，公众其实只知道滇城发生了连环命案，而不知道具体案件情况，甚至于都不知道死者被人伪装成自杀死亡，只知道他们是被人杀死的，仅此而已。”

“但你们探警不一样，介于该案影响，你们在保密方面定然做的十分谨慎。今天早上你们查个街头小贩都让分局局长亲自带队，足见对该案之重视。”

“你，”杨信义忽然恶狠狠看着我，他似乎误以为我的话外之意是在说他们探警队伍里出了内鬼，但他却并不确定，或者说不敢确定，“到底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缩小嫌疑范围罢了。”我可不想和杨信义争执，那太浪费时间了，“综上所述，我们不难得知一个凶手的特点，即凶手不是寻常大众，知道一些吴未济一案的案情细节，但又知道的不是很多，其家属亲戚里面可能有探警，或者是具有能从探警嘴里得知消息的渠道。加上两天前我们在四季餐馆的遭遇，很显然，李家疏李公子是最符合的人选。”

“他的姐夫是曹德正，曹德正今天早上还替我们办过案查过人，因此他是知道吴未济一案里的某些细节的。此外，王一茹不过是一个学生，一个学生能惹上什么杀身之祸呢？”

“无非只有两天前在四季餐馆，她偷拍到了李家疏与曹德正狼狈为奸的证据。这些证据如果放到网上，那可有够他们李家受的。我想，整桩案子的事线脉络应该是这样子的……”紧接着，我细细向他们说出了我的分析，如下：

两天前，四季餐馆中，王一茹因拍视频得罪了李家疏。这是整件命案的起因，也是李家疏的杀人动机。

我记得王一茹当时说过，李家疏姐夫的女儿在他们学校上学，也就是曹德正的女儿。我推断，一定是曹德正的女儿，把王一茹手里有视频的事告诉了李家疏。毕竟那天在四季餐馆里的时候，王一茹是偷偷告诉我们的，李家疏并不可能知道。

或许是因为些别的什么原因，王一茹在学校里把这个视频泄露了出去，继而被曹德正的女儿得知。这点，我想多问一问王一茹的同学就能求得答案。

李家疏得知消息后，便策划了一个谋杀计划。这个计划的第一步，就是在星期六的时候，用有偿辅导的幌子把王一茹骗出来。应该是外语辅导，这点从王一茹书包里的那些课本就能看出来，除了单词卡片之外，那些课本都密密麻麻仔仔细细做了笔记，足见王一茹准备之充分。

计划第二步，把王一茹骗到一个有鱼缸的地方。这个鱼缸最少三米来高，要是太矮了，王一茹一伸手就能够到边。

介于王一茹十指指头上都没有伤痕，我想，王一茹被推进鱼缸之后，外面的人就立马盖上盖子放满了水。王一茹挣扎一番后，慢慢被溺死。

计划第三步，移尸。王一茹才死，凶手就立马把尸体运到这里丢了下来，想伪造成自杀嫁祸给吴未济。之所以伪装嫁祸，应该是李家疏从曹德正那里听了一些案情。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线索，明日大桥这里很偏僻，杨信义刚也说了，连通下面村镇的路还没有完全修好。因此，知道这里是个钓鱼好地点的人应该不多。即便多，也是钓鱼佬的同僚。

再看王一茹的尸体，法医推算出来的死亡时间是12点51分，和牛多芬一模一样。很显然，李家疏从曹德正嘴里得知了吴未济的事，然后掐着时间点把王一茹推进鱼缸里。

普通人能在水里憋个三四分钟，至于李家疏为什么能把死亡时间掐的这么准，我想要么是他运气好，要么是法医检测有些许误差。毕竟上下一两分钟的事，是很难做具体精确的。

为了万无一失，也或者是出于心急，李家疏第一时间就选择了快速移尸。要不然，也不至于大意马虎，把王一茹扎头发的头绳发带落在鱼缸里。

由此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即李家疏是有目的性的移尸。也即，李家疏事先选好了明日大桥作为移尸点，甚至算好了钓鱼佬来这里钓鱼的时间。

其目的就是自作聪明，为了让钓鱼佬发现王一茹的尸体，继而彻底嫁祸给吴未济。因此，只要把来明日大桥钓鱼的钓鱼佬问个遍，定能找出李家疏，或者是可疑人物到过明日大桥摸点的线索及证据。

听我说完这些，叶清秋、杨信义和王德发等人都沉默了，神情复杂。他们觉得我的推断太过大胆，太过冒险，甚至觉得荒诞和离奇，但他们想反驳却无从反驳。因为尽管再怎么大胆，再怎么冒险，再怎么荒诞离奇，细思之下却是有理有据，一环扣着一环。

这种场面我已经不是第一次遇上，他们那复杂的神情也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我已经习以为常了。而至于这桩案子接下来要怎么处理，该怎么处理，也已经用不着我去插手。

我们，开始驱车回局里。就在我滔滔不绝做案情分析的时候，杨信义收到了一个好消息，陈芳归国了。

坐在车上，我看出了叶清秋的心情很糟糕，她在自责，觉得王一茹的死是自己造成的。她认为，如果那天自己不去插手管李家疏和算命先生的事，那么王一茹就不会被害死。

我想安慰她，尽管我觉得我不太会安慰人，但我就是很想安慰她。于是，我说：“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高僧吗？就是回头寺那个疯掉的秃驴，那个与我下棋的大秃驴。”

“记得，怎么了？”叶清秋加快车速，跟上了驶在我们前头的杨信义等人，“是想到什么线索了？”

“想到了秃驴跟我说过的一个故事。”我没有去管叶清秋想不想听，反正我想让她听到，所以没等她回答我就自顾自说了下去，“秃驴跟我说，从前有一对善良的母子，一生都没有做过什么恶，每天都在尽自己所能的帮助别人。可奇怪的是，他们越心善，越帮助别人，反而过的越不好。”

“后来，这对母子出钱出力，给村里的人修了一座桥。竣工的那天，儿子举行了一个仪式，让老母亲第一个走了上去。谁成想，老母亲走到桥中央的时候，忽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不时，一道闪电陡直劈下，将桥断做两截。老母亲因此跌入水中，溺亡了。”

“儿子伤心极了，同时也十分困惑，想不明白自己的母亲明明是个十足的大好人，却为什么没有落得一个好下场？想不明白好人为什么没有好报？”

“这时候一个和尚走了过来，告诉他说，‘有时，人间比阿鼻地狱还可怕。故有时死亡，其实不是罪业，而是解脱。她在人间虽然肉身已死，但灵魂却归向极乐，永无烦忧。’我觉得这个和尚说得很对，你觉得呢？”

叶清秋若有所思片刻后，我看见她嘴角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微笑。但仅仅一瞬间的事，很快，她就回我说：“用不着安慰我，还是想想怎么解决吴未济的案子吧！”

“船到桥头自然直，急是急不来的。”我看向车外来来往往的车流，恍然觉得人生就跟这些车子一样，虽然方向有所不同，但却都在不断向前行驶。时间到了，机遇到了，也就自然而然到了下一个路口。

“我比较好奇，你的办案方式是跟谁学的？”叶清秋目光紧盯前方，不过神色却有些复杂，疲惫中透着不少困惑，“有时候我觉得，觉得你就像个疯子，但有时候我又觉得你像一个天才。”

“这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一套办案理论，我把它称之为逻辑演绎法。”我十分乐意向别人分享我的成果，“把我们目光所及之处看成是一堆数据，将这些数据连在一起之后就构成了一张网，像蜘蛛网那样。网上的每个交汇点都是一个关键，只要拨动其中之一，网上余下的交汇点也会跟着颤动。”

“就这么简单？”叶清秋很诧异。

“当然没这么简单，”我乐此不彼解释说：“逻辑演绎法只是一个总称，当中还包括了行为逻辑演绎法和心理逻辑演绎法，行为逻辑演绎法里面又包括了个人行为逻辑演绎法和群体行为逻辑演绎法。心理逻辑演绎法里面，也包括了个人心理逻辑演绎法和群体行为逻辑演绎法。”

“除此之外，逻辑演绎法里面还可细分出犯罪逻辑演绎法、死者逻辑演绎法，以及变态逻辑演绎法……等等。总而言之，逻辑演绎法里包含了很多个科目，是一门大学问。”

“个体逻辑演绎法和群体逻辑演绎法，”叶清秋问：“它们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可大了！”我忽然变得有些兴奋和激动，像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躁动且狂热的我，毕竟我的这番理论还是第一次向人诉说出来。就好比一个中了五百万的彩民，总忍不住内心的喜悦想把这个结果公之于众，炫耀一番。

不过，看着睡在后座上的郭寅，最终我还是抑制住了这种躁动和狂热，我怕吵醒他。尽量压轻声音，我向叶清秋解释说：“当碰到同一个问题的时候，个体和群体之间的处理方式完全不相同。”

“当置身于个体状态时，会表现得十分冷静，身体里的自我、本我、超我都处于清醒之中。但当置身于群体状态时，这一切就变得恰恰相反了。会表现得十分盲从，身体里的自我、本我、超我都会变得浑浑噩噩，无法处于冷静清醒。一点小小的怂恿，都能让人变得疯狂、极端，甚至是血腥残忍。”

“因此在这种情况下，个体的心理逻辑、行为逻辑，和群体的心理逻辑、行为逻辑所呈现出来的结果是不一样的。比如，个体杀死一个人后，他想的是把尸体藏起来。但换做群体的话，借着人数上的优势，他们会冒出一种无名的自信和冲动，继而选择把尸体弃于醒目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