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别枝卜一落地,忙过去查看好友萧梦觉的情况。
只见萧梦觉侧卧在地上,头发披散开,挡在脸前,衣衫上满是尘土。“梦觉,梦觉,你怎么样?哪里受伤了么?”陈别枝抱起萧梦觉,剥开他脸上的长发,用手去探他的鼻息,就见萧梦觉微微张开眼睛,看着陈别枝,左手微微抬起,去指自己的荷包,陈别枝拿起他的荷包,打开看到里面的冷烟火。
这是给那些常到野外做事的人特制的烟火,特别是在密林之内,点燃之后冷白的光色,却没有一丝温度,不必担心火星会沾染到周围的树木,引发山火。原本陈别枝也是有的,但他嫌麻烦一般都不带在身上,想来萧梦觉做事谨慎细心,这些东西倒是齐全的。
陈别枝扶着萧梦觉背靠着马车箱坐下,晃亮冷烟火,猛然一惊,原来在萧梦觉身侧竟然还躺着一个人,看那服饰应该是个女人,刚刚光线暗淡,竟然完全没看到。萧梦觉看着陈别枝惊呆的神色,开口安慰道:“放心,她没受伤,只是在车上又惊又吓晕了过去。”
“那你呢?你哪里受伤了?”陈别枝转头去问萧梦觉。
萧梦觉低头看了看右手,说:“应该是断了,回去要找个郎中看一下。”他笑了一下,又安慰道:“好在我不用提马射箭,也不耽误什么。”
“读书写字也得用啊,你怎么这么不小心。”陈别枝忍不住埋怨道:“不是我说你,好好的人在道边站着,怎么就能被疯马冲撞了呢?三岁小孩子都知道要躲开,你怎么就不知道呢?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就算当时被马车刮到了,你不会跳下来么?从马车上摔一下也好过现在直接摔到悬崖底下好吧。我找了你大半夜,刚刚还走错了路,差点在林子里出不来,你说说,你今天要是没和我一起出来,自己一个人困在山崖底下,家里的人一概不知,就是死了都找不到收尸的地方,你,你,唉!”
“辛苦你了。”萧梦觉有气无力地说道:“我那匹马惊了,当时马车撞过来的时候,完全动弹不了。我就觉得眼前一花,整个人就倒在了马车上,原本我知道你在身后会追过来,也是打算跳下去的,不想看到车里还有一位小姐,也被吓得惊慌失措,我只想着我若跳下去,她一个人又当如何脱身,不如等着你赶上来,先把她带下去,我再跳,谁知你没 ,那马却一路绝尘地跑入密林之内,一直落到了这里。”
陈别枝看了看四周,只见不远处那匹疯马躺在地上,他走过去蹲下身子看了看,马头碎裂,口鼻流血,显然已是死了多时。再看那马腹部被撞了一个大坑,整个凹了下去,想来应该是掉下来的时候,被车身撞的。这样看来有了马身的阻挡,这车子损毁的倒也不算严重。“你们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怎么可能只是摔断手?”他转头去问萧梦觉:“是不是还有哪里也受伤了,你没和我说?”
“那车厢里好多软垫,挡了不少的冲撞。”萧梦觉回答道:“本来掉下来也无大事,只是我当时心里惊慌,又害怕摔了这位小姐,用手臂替她挡了一挡,才会摔断了手臂。”
“就会乱充好人。”陈别枝有心埋怨他几句,又见他伤得可怜,索性不再说什么,弯着腰钻进尚算完整的车厢,地上堆着好多软垫子,花色华丽,布料考究,看着就像是大家小姐的偏好。他弯腰看了看,还有一些已经破碎的瓷片,想来应该是之前放在车里的茶壶茶碗之类,他大概翻了翻,并没有看到哪家公府的标牌,却无意间找到一个水囊,拿起来晃了晃,里面居然还有水,他拿着水囊转身走了出来,一抬头恰好看到牛大壮也顺着绳子爬了下来,背上还背着半捆他捡的柴火,只是那绳子离地面尚有一段距离,他不敢往下跳,双手紧紧抓着绳子在那里荡来荡去的。
陈别枝走过去帮着他跳了下来,问道:“你下来又做什么?你倒是去找人来救我们啊,都跑下来了,上面就算有人,也找不到我们在哪啊。”
“啊?呵呵!”牛大壮不知道怎么给自己辩解,站在一边傻笑。
“给你,喝点水吧!忙了一个晚上了。”陈别枝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那个刚刚在马车内找到的水囊递了过去。萧梦觉听了这话抬头看了陈别枝一眼,没说什么。
牛大壮接过来,仰头喝了一大口,又把水囊递了回去。
陈别枝接过水囊放在萧梦觉手边,转身又去看那个晕厥的小姐。探了探鼻息,还算稳定,看起来人没大事,估计就是撞晕了。他走过来坐在萧梦觉身边说道:“这个小兄弟叫牛大壮,我在林子里遇到的,就是山下的樵夫,刚刚帮忙寻你,帮了不少功夫。”
“牛兄,你辛苦了。”萧梦觉带着歉意地说。
“嘿嘿,嘿嘿!”牛大壮不知道怎么回答,还是傻笑了两声。
就听陈别枝又说道:“看这小姐,也算得上是个大家闺秀,就是不知道那些家下人的功夫怎样,追了大半夜,连只疯马都拦不住,也是一群饭桶。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找到咱们,要是在这深山里,待上个三五天的,我可得疯。”
“不会,不会, 等天一亮,我就能找到出去的路,到时候叫人来救你们。”牛大壮接口说道:“你们都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哪像我们能吃苦,在这山里待上几天,人都会饿扁的。”
“那真是辛苦牛兄了,小弟姓萧,名叫萧梦觉,这是我兄弟陈别枝,给你添麻烦了。等我们家里人找过来,一定会对牛兄表示重谢。”
“不用,不用。嘿嘿!”牛大壮不会客套话,就只剩下傻笑了。
“唉!”陈别枝在一旁突然叹了口气,说道:“都怪我爹,平日里只说弓马娴熟方是正道,不让我去连那些轻身功夫,要不这一个小小的悬崖如何难得住我?几个起落不就上去了?如今却要落得这般狼狈,只能干等着被人来救。只是可惜我那把宝剑了。”
“你的剑丢了?”萧梦觉惊讶道:“可是丢在林中了?明儿定要着人好好找找,哪怕是把这座山平了,也得把剑找到才是。”
“哎,你别急。没丢,就是插到上面石缝里了。”陈别枝抬手一指说道:“赶明儿让我师傅过来帮我拔出来就是了。”
“没丢就好,要不然我真是愧对你太多,太多。”萧梦觉叹了口气,不觉得手腕又开始疼起来。
“怎么样?”陈别枝焦急地问道,看着萧梦觉忍痛摆了摆手,说道:“你这个手,还是得早点寻个大夫看看,别落下什么病根才好。来,喝点水。”萧梦觉就着他手里的水囊喝了一口,背靠在车厢上,大口喘着气。陈别枝转头又问牛大壮:“牛兄弟,你休息的怎么样了?要不你辛苦辛苦,麻烦你出去找几个人过来救我们,你看我大哥这个手腕受伤了,还有那个小姐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一直在昏迷着,这耽搁得久了,怕是不太好啊。其实,应该我出去找人的,我们萍水相逢,就这么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不过这山里面我不熟,主要是怕转错了方向,反倒跟着添乱,最后还得麻烦你不是。”
“我去,我熟着呢!”牛大壮说着话,站起身,还不忘把那半捆柴火背起来。
“别,天还黑着呢,让牛大哥等等再出去,这深山密林里,若是失了方向可不是玩的。”萧梦觉急忙拦道。
“这都有寅正时刻了,天快亮了。”陈别枝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向着另一侧走过去,嘴里还在说着:“我看看这边是不是有什么路,最好我们能直接走出去。”牛大壮跟着他一起走了过去。
约莫有一盏茶的功夫,陈别枝自己走了回来,在萧梦觉身边坐下。
萧梦觉转头看了看他,想说什么,却没有言语,只是叹了口气。
倒是陈别枝笑了笑说道:“大哥,你又乱发善心了不是。你想他一个打柴的,平时在这山里跑来跑去的,能出什么意外,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的,寻到他家里,赏个三、五百的就是了。”
“你又这样说。那些穷苦百姓也是人命,都是爹妈辛苦养大,倘若真出点意外,让他家人如何相处,就像刚刚,你寻个水囊,不知底里竟然让他先喝,万一那水中有些什么,不是平白害了一条无辜人命。”
“嗤!能替我们兄弟死了也是他的造化。”陈别枝不想再听萧梦觉的埋怨,转头看着那个晕厥的女子问道:“这女子叫什么名字,你可问了?”
萧梦觉摇摇头说道:“当时在马车中她已吓得失了神色,看到我撞上去,更是慌得说不出话来,那马不要命一般的狂奔,我只顾得抓住车厢杠子,哪里还有功夫打听别的。”
“都怪江寂那个老东西,”陈别枝突然用手狠狠砸了一下身后的车厢,闷闷的一声响,从远处的树林里居然传出回声,“若不是他上本启奏,说我大哥私自建筑清雅园,奢靡浪费,有违祖制,耽于享乐,于礼不合,让皇上下令封了园子,你我何须去城外踏青,直接到园子里逛逛有多省心,也不会遇到这种意外。江寂那个老匹夫,无非是仗着皇上宠他,处处与我家作对,看我哪天不揍他一顿,出口恶气。”
“住嘴!”听了他的话,萧梦觉吓得险些跳起来,急忙用手去堵他的嘴,急急说道:“你也太放肆,这种话也是你能说出口的?不怕被人听了去?再告你一状。”
“这荒郊野岭的,哪有什么活人?就算被人听了去,小爷也不怕,就算被江寂听了去能怎样?大不了也参我一本,和我大哥一样在家里待着不准出府呗!”
“江大人本是诤臣,监督百官日常,乃是他职责所在,就算有过逾之词,你亦不可记恨,更不可口出不敬之言,明白么?”
“哼!”陈别枝哼了一声不去搭话。过了一会儿,又笑道:“今儿这场是非就在城门之外,周围那么多人看着,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呢?等到明儿回去,可是有大热闹瞧了。要是再让人知道你是和一位小姐一起坠的崖……啧啧,传到谢小姐耳朵里,可是对你名声有损啊!”
萧梦觉听了这话,没再言语,皱着眉头在想什么。陈别枝又凑上来说道:“大哥,你还真想着要去谢家求亲啊?把那么一个姑奶奶娶回家里,日后可有你受了,咱这出身何必呢?男子汉大丈夫,建功立业纵横沙场,功名都是自己挣来的,靠着岳家上位,那可不算本事。”
萧梦觉不觉又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又不是你,封狼居胥建功疆场,我连马都不会骑,何谈建功?有命活着就不错了。我们文人不必你们武将,是实打实的功绩,直接赏官封侯,都是世袭的前程。看看李温侯就知道了。可我们要想向上走一步有多难?”
“你也可以上书啊,建议啊,改革啊,新政啊,写几个折子不就完了。”
“就是写了也要皇上能看到才好啊?”萧梦觉说道:“现下皇上刚刚登基,我们连他面都见不到,真有什么真知灼见也送不到皇上手里,我家又是那种情况,你也清楚我爹那人,我既然存了这个心思,就少不得要为自己筹谋筹谋了。”
陈别枝知道他说的都是实情,别看自己什么都不在乎,但有些事情自己根本帮不上一点忙,有心安慰几句,又觉得说出来也是废话,眼看着远处天光一点点亮了,忽听耳边传来一声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