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过去后,时节进入了冬月,宫宇间已经飘起了鹅毛大雪,这在北方很常见的雪景。
“倒杯水给朕!”
长灯下,躺在摇椅上的苏辰须发犹如银丝,眸子炯炯有神的看着翻阅的书籍,烛火下,他脸上的老态并不像将近八十,不知情的人猜测最多五十出头,
好一会儿见没人过来,又唤了声:“子勋!”
外面有人推开殿门,风雪夹杂宦官的身形吹了进来:“陛下,吴大人半个月前告老还乡,回云瑱郡养老。”
苏辰撑着摇椅的扶手平稳的站起来,修炼武神罡气的缘故,到了这样的年纪,身形也并未走样,依旧挺拔健壮,方才八十年龄范围里,几乎没有人能比得上。
“走了?朕怎么就忘记了。”
苏辰伸手揭开灯罩,拨弄一下灯芯,屋中明亮起来,他挥手:“下去吧,朕不需要你们服侍了。”
打发走了宦官,苏辰一步一步稳稳走到书案,就在传来关门的声音同时,他忽然感到一阵心惊肉跳,整个人仿佛喘不过气。
然后,扑到书案上,双手无序乱抓,哗的一声,绣着鳞爪的宽袖将墨砚、笔架、奏折统统扫飞出去,漫天飞舞一段距离,又噼里啪啦摔在地上。
听到动静的宦官和侍卫冲进来,就见须发全白的皇帝面色惨白,满脸冷汗。
这把门口的侍卫和宦官吓得不轻,急忙上前查看,门外的侍卫更是直接冲到几丈外的一间房,将里面的御医拖了出来,直接带往御书房。
皇帝年龄大了,御医白天寸步不离,到了晚上,也几乎住在距离皇帝不远的房间,随时等候召见。
御医进来,查看了苏辰症状,连忙施针,稳住病情。
片刻后,被扎着银针的帝王,在侍卫的怀里缓缓睁开眼睛,第一句话便在说:
“……传太子……还有东宫一干人过来,丞相太尉也都过来,到朕的寝宫。”
十多匹快马驰出皇城,带着皇帝的诏令飞奔各条街道,原本熄灭的灯火在一家家亮了起来,随后乘着马车朝皇宫汇集过去。
皇帝病倒,然后发出召见太子和文武的诏令,这种事只有一个可能。
五十二三的苏谌走在宫宇廊檐之间,心里说不出的复杂,他做了几十年的太子,心里多少有怨言,可父皇的名望,他永远追不上的。
如今听到这道诏令,他心里发慌,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母后在前年就走了,父皇再离去,他人生就只剩归途了。
然而,他走进太宁宫的寝殿,这里是母后曾经居住的后殿,一进来便能看到一扇一丈多高的屏风,上面绘着一个英姿飒爽的江湖女子挥舞宝剑冲入战场的画幅。
这是母后离世后,父皇让画师和雕刻师联手打造,永不会褪色和模糊的石雕屏风。
一旁的床榻上,原本不显老的父亲,忽然间老的不像样子,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
苏谌领着几位大臣走近床边,他低声唤了句:“父皇,孩儿来了。”
“你们来了?”
床榻上,苏辰疲惫的睁开眼帘,浑浊的目光扫过众人,以及面前红着眼眶,流下眼泪的太子。
“谌儿,你恨父皇让你当了那么多年太子吗?”
同样已老的苏谌摇了摇花白的头颅。
“不会,孩儿永远是你的孩子,为人子便不怨父母。”
“呵呵,还把荀太师那一套挂在嘴边。”
苏辰虚弱的笑了几声,引来一阵剧烈的咳嗽,苏谌急忙坐到旁边为父皇抚胸顺气。
好一阵,咳嗽停歇下来,苏辰缓和了一下,握住儿子的手。
“……委屈你了。”
“让你有一个好杀的父皇,很多地方都是杀出来的,手段强硬了这么多年,该让你施行怀柔了,西方那边的百姓,你要看紧一点。”
苏辰抬了抬满是银发的头颅。
“……朕老了,在世的时间所剩无几了,这大夏的江山,万千百姓就要交托你手上。还有定安城里的苏瑛,父皇亏欠她许多……她母亲还活着,你也要照顾好她。”
苏辰紧紧握住儿子的手,眼中满是不舍:“你要做一个好皇帝,接下来的大夏就靠你了,武神罡气你若要学就好生学,不喜欢,就传给下一辈喜好武功的子嗣,别断了。”
众人守在床前,苏辰絮絮叨叨的说着话,中途还昏睡了一会儿,等醒来已经是四更天了,外面的雪越来越大。
就在响起嘹亮的鸡鸣一刻,昏睡之中的苏辰,忽然睁开眼睛虚弱的笑起来,脸上白须都在笑声里抖动。
“哈哈哈……朕生外方,来此世,有父有母,有祖宗庇佑,斩荆劈棘,横扫寰宇,哈哈……做了一辈子皇帝……值当!值当!”
浑浊的目光望着摇曳的帐顶,氤氲沉浮,恍惚间,看到了他还是孩童从床上跳起来,好奇的东张西望。
看到,光着脚丫站在地图前,看着上面六国之名。
被父亲追着满院的乱跑;被母亲救下,被兄长劝说……画面如梦幻泡影,一闪而过,又化作凉亭之中,抚琴的女子,后来成为了他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窈窕身影一点点的朝他走来,到了面前已是老态龙钟模样。
苏辰望着穹顶,眼角止不住的落下泪珠。
风雪呜咽的跑过外面的宫檐长廊,挤进来的风抚动着灯火摇曳,闪烁在苏辰的眸底,他紧握了一下苏谌的手。
落下的眼泪缓缓掉在木枕上。
以及最后的声音。
“大夏,交给你了,将路走好。”
大夏开国之君乘龙升天的消息,在之后的数日以最快的速度疯狂传向各州,依旧干净整洁的苏府上,最先得到消息的是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