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祁握着茶杯，沉默不语。

良久，她方才一笑，看晏青伶道：“丞相府当真是人才辈出，佳英郡主的口才，我当真是自愧不如。”

“本是我要违背祖训娶妻，遭人诟病，却在佳英郡主的三言两语中，变成了若是我不娶，就是不顾及天下女子，无论哪般，折的，都是国师府的颜面。”

“佳英郡主，你问我这些话，同样的，我也想问你，国师府以身作则，可有好处？禁锢在女子身上的枷锁，又何止这一两条，且不谈皇上废除祖训开女子入朝为官的先河有多艰难，便说这盛世之下的男儿，有谁愿意让自己的妻子出来抛头露面？”

宋祁说完，看向明轩，又问：“皇上，你也愿意让你的嫔妃在朝堂之上与一众男儿去对峙吗？你愿意让你的嫔妃去战场上杀敌吗？你也愿意让你的嫔妃丢下幼子去经商去游历河山吗？”

“这……”明轩犹豫了。

不论他多赞同晏青伶的话，可这件事似乎一到他的身上，他便觉得，有些……不舒服。

宋祁了然一笑，又看向晏青伶：“我再问佳英郡主，你说女子不该沦为生育的工具，不该沦为传宗接代的工具。既然不需要，又何须让国师府有可传承之人。”

“你是女子，自然会为女子而愤慨，可这世上，又有几个女子能像佳英郡主这般有见识有才华？压在大明女子身上的，是世代流传下来的沉重观念，是女子为联姻而生的家族观念，是女子不曾有见识，不曾有才华的沉疴痼疾，绝非那一条预言。”

宋祁说完，最后方才看向贺丽。

“贺小姐，我并不知你心意如何，但我也听你兄长提过，他能与我提，想必也是问过你的意见，那我想问问你。为何要嫁给只有一面之缘的国师？是觉得在京城一中无人可以匹配于你，还是觉得国师府权势滔天，你嫁于我，哪怕是我对你并无感情，也会顾念你，不会伤害你？”

贺丽沉默了。

宋祁最后道：“若你们都是这样想的，那佳英郡主，你所行之事，与你所说之事，岂不是相悖，你说女子不该沦为生育工具，女子应该追求自己的幸福，难道为政事而牺牲，便不算失去自己的幸福了吗？看着一个女子被囿于后院，蹉跎一生，岂不是重蹈覆辙？”

“如果我娶妻，能改这沉疴痼疾，我自是乐意，但在场谁人不知，压在女子身上的世俗观念，绝不会因为国师府娶妻而就此打破，前朝更不会允许佳英郡主所说之事变成现实，实在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大殿里沉默了，饶是晏青伶都不知作何言语。

贺俊心中微振，斟酌一番后，他道：“国师所言不假，我们皆知要改这旧俗不易，也绝非一朝一夕之事，但总不能因为一件好事，做起来很艰难，便不去做吧？”

“再者，丽儿是真心想嫁与国师，她寻求自己的幸福，绝不是像国师所说的那样。”

贺俊说完，看向明轩，起身离开条案，一掀衣袍，跪下道：“臣，恳请皇上赐婚。”

明轩看了看宋祁，又看了看贺俊，斟酌一番后，还是开口道：“国师，朕知道你为大明殚精竭虑，但就像贺爱卿所说，不能因为做了一件事收效甚微，便不去做这件事，这门亲事，国师大人还是同意了吧，反正于国师府也无害，听说国师大人身边的婢女墨禾极为忠心，朕能让丞相夫人出面，收墨禾为义女，以平妻身份，嫁入国师府。”

“皇上都说这么多了，叫我如何拒绝呢？”宋祁握着茶杯的手微颤。

今日默认让晏青伶来，怕就已经是动了赐婚的心思了。

因此，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在明轩心中，这圣旨，都是非下不可的。

她若抗旨，那国师府的一众仆从该何去何从，墨禾又何去何从？

她就真的，逃不出这上京城吗？

“国师大人为天下女子考虑，自当是不会拒绝的，只要国师大人点头，朕立刻下旨，废除女子不可为官这一律令，不论多困难，朕都会给天下有能力的女子一个施展自己才华的平台。”

明轩抬手，话里慷慨激昂：“不仅如此，朕也会许诺国师，从今日起，便着力废除旧令，广纳天下人才进行改革，朕希望，能与国师大人像开国大帝和那术士一样，齐心协力，成就大明盛世。”

宋祁淡淡勾唇，脸上尽是讽刺的笑容。

“皇上，臣在皇宫多年，深知前朝的势力多么根深蒂固，皇上既然想开一番盛世，可知第一个该除去的是谁？”

宋祁握着茶杯，声音渐冷：“先皇遗旨，皇上当真不明白为什么吗？皇上，你终究是太年轻了一些。”

宋祁起身，也没看明轩和晏青伶骤变的脸色，也不想管自己说的那话是多么的大逆不道。

出大殿那刻，宋祁回头道：“佳英郡主，你说是因为慈安，大宋才亡了，其实，这也是一种偏见，让大宋灭亡的，并非慈安。”

“大宋末期，皇室腐败，官僚奢靡之风盛行，慈安的存在只不过加快了大宋灭亡的步伐而已，若上位者有德有才，是男是女，根本就不重要，你说要为女子讨个公道，既如此，又何必把一国的衰败，怪在一个女人身上？”

“最后，解决这一问题，最根本的，不是废除女子不可为官的律令，因为女子不可登朝的观念，是刻在人心中的，哪怕是废除律令，也难改变人心中的成见，皇上要做的应该是效仿先帝开设女子学堂，如此，才能从根本上改变男人对女人的偏见，才能让天下女子，觉得自己并不仅仅只能做女儿，做妻子，做母亲。”

“臣乏了，便先行告退，贺统领也好自为之吧。”

宋祁说完，人也出了大殿。

天上的月亮，冷冷清清。

大殿里，明轩叹气：“朕就知道，这事并不轻松。”

贺俊思索片刻，开口道：“国师大人说的，的确是上策，可先皇当年开学堂，设科考，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若是想开女子学堂……只怕，毫无可能。”

“或许，真的不是律令错了，是我们应该思考一下，在我们心中，对女子是不是本身就是有偏见的，不仅是你们，还有我自己。”

晏青伶想起宋祁最后那句话，也不由沉默了。

是啊，正是因为偏见，她才会觉得，大宋是因慈安而亡，从而把一个国家的灭亡，怪在一个女子身上。

是问，寻常女子那个能做到慈安的位置。

而把慈安变成那样的，又是谁？

是那个对女子本就不公平的时代。

再者，几千年都未曾改掉的烂俗，仅明轩一人，当真能改吗？

一时间，晏青伶都有些犹豫，今天是不是不该来当这个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