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方才被激怒的嘉王自知失态,暗暗将生气压下,下人重新为他上了盏茶,两人便就这样不言不语地喝起茶来。
待嘉王平静不少后,只听下首的越庭欲蓦然出声——
“臣不过是无父无母无根基的人,飘零于世只求自保罢了,不足为殿下忧患。”
还是如此直白。
嘉王皱眉,“只求自保?那你是太谦虚了。”
“臣可有结党营私?”越庭欲放下茶盏,看向上首的嘉王。
嘉王无言。
“嘉王既知没有,为何要视臣为奸佞?只因陛下信任臣吗?”越庭欲气定神闲地一句句说道,“诚然,臣的外祖父确实是魏尚书,可臣与魏家早就断了联系,已无亲缘可言,臣上无老下无小,孑然一身,不足让殿下担忧。”
没有家人,没有党派,没有心腹,颠覆不了这朝堂。
而他,也没有那样的想法。
听了他看似真诚的话语,嘉王陷入了沉思,许久后,嘉王突然问道:“这三年不见你低头,如今又是为何?”
“良禽择木而栖,殿下以民为本,仁爱百姓,严以律己,臣愿为殿下的左右臂。”越庭欲神色真诚不似作假,亦有些欣赏。
见这从前从不示弱低头的人突然投诚,嘉王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哦?”见他又开始不紧不慢地喝起茶来,不得不说,有些时候嘉王是佩服他这份气定神闲的,明明投诚的是他,反而他还那么清高。
“难不成,你是为了宁儿?”嘉王忽地开窍,“你怕本王拆散你们?”
“殿下说笑了,”越庭欲浅浅笑了笑,拆散是不可能拆散的,“臣对朝堂之事实则不感兴趣,如臣方才所说,权力只是为了自保罢了,而今,臣很快会成为殿下的妹婿,也希望将来,臣能安然无恙地与公主一同去晋阳养老。”
似真似假的言语,又有些隐晦。
君岁宁若是去封地晋阳,那必然是陛下驾崩新皇登基之后。
所以越庭欲此言之意,是陛下死后,希望新皇不要针对于他,能让他放下权柄活着离开顺京。
实则越庭欲若愿意一争,不放下权柄,那么将来也是能与新皇抗衡的,但这亦有风险,也并不是他想要的。
他只想要平平安安地与君岁宁厮守一生罢了。
嘉王听懂了,便更觉得不可思议了,往日这样不可一世的人,突然低头,竟是为了女人,语气也温和了许多,“本王没想到,你这样的人,竟是对宁儿动了真情……”嘉王自是不理解的,嘉王即便宠爱崔侧妃,也绝对不会为了女人而放弃手中权力,绝无可能。
所以,在嘉王眼中,越庭欲和君岁宁的真情,倒成了让他唏嘘感叹的。
不过……
“越庭欲,你未免将本王看得太坏了,难不成你今日不说这些,将来本王就一定会杀了你吗?”即便嘉王还不是太子,他亦有自信登上皇位的是他,“本王不至于诛杀一个没有反叛之心的妹婿。”
话是如此说的,越庭欲听了,也只是笑笑,“殿下仁心。”
……
王府后院。
崔明薇摸着肚子的时候,眼中呈现出慈母之色,一边又对着君岁宁说道:“公主,这胎明年春季便要生了,届时您一定要来喝满月酒啊!听说,您和太尉的明年年初就要成亲了?”
“嗯。”君岁宁欢喜地点头。
两人忽地一阵沉默,大概是想到了今年年初德妃簪花宴上的尴尬,那时候崔明薇还为婚事而担忧。
说起来,崔明薇是越庭欲的前未婚妻,而君岁宁是越庭欲的现任未婚妻,两人竟还能好好坐着聊天,也是很迷惑的发展。
“公主。”
崔明薇突然唤了一声,在君岁宁看向她时,又道:“其实,幼时与镇北侯世子定亲,我内心很欢喜的,我那时虽没有见过他,但他的名声却是北地女子都知道的,鲜衣怒马少年郎,家世又好,又有本事,北地女子谁不羡慕我啊……”
“我曾想过,倘若越家没有那些事,我会不会是人人艳羡的镇北侯世子夫人,如今想想简直是痴人说梦,即便镇北侯没有反叛,他的良缘也必然是公主,而不是我。”
“我家并未在他危难之际伸出援手,我甚至着急撇清干系,我这样的人怎配得到一对一的爱护,而公主却是在他身为宦官时,便义无反顾站在他身边的人,所以今后,公主与太尉的幸福,都是应该的。”
崔明薇说得格外认真,眸光中的惆怅和祝福交织。
“我们确实不一样,但不一样的并非做法,”君岁宁见她自我反省,突然正色起来,“你的做法虽然没有情义,但自古来女子名声就极为重要,你与他并未定情,所以想保全自己的名声无可厚非,而我不在乎虚名并非就是正义的,只因我是公主,有身份便利可以不在乎他人眼光,所以我没有比你高尚。”
“故而你不必妄自菲薄,我们都不是坏人。”
院中雪花仍在飘着,君岁宁说话时脸上也是清清凉凉的。
崔明薇闻言,眸中的惆怅消失了,看着君岁宁的眼睛仿若有亮光般,“公主的高尚,只是公主不自知罢了。”
试问,谁能对心上人的前未婚妻说出这样一番话,面前的少女根本不知道,在她口中的寻常,她坚持的原则,根本就不普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