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或许是错觉，每一次回到晋阳，苏青总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怀旧感，就好像他本就属于这里。

自由漫步在大街上，密集的人群仿佛是随这场春雨一起来到大地上的“新笋”。永远都有新的面孔擦肩而过，永远都有新的故事还未发生。

宽阔的街道恢弘大气，足以承载天下的梦想；正在开花的白牡丹四散着装点在路边的花铺上，但它依然难抑人群中所散发出的欲望的香气；随处可见的高官贵胄，他们坐着精致的马车走在路中央，从不与凡人同道。

这便是晋阳，这就是“龙城”，这也是逐梦之城。

即使已经过去接近十年，苏青依然记得清楚，他曾经在这里加入太平道，只为“成仙”、“登月”之事。

“呵呵呵。”回想起这件事，苏青便不自觉地嘲笑起来。

突然，嘴里传来一阵血腥。

“咳咳呕！”不经意间，苏青被海浪一般的人潮推到路边小巷里：“血？！身体，要撑不住了吗？”

从前落下的病根，时至如今还在纠缠着苏青。不过，他也仍会感谢这一段经历，若是没有加入过太平道，如今要在茫茫人海之中找到一个修仙之人，并非易事。

至于道无异，苏青早年间便有所耳闻，因为道无异在修炼一种特别的“长生法”，其名叫“战睡魔”，就是通俗意义上的不睡觉。

根据道教传说，人一旦进入睡眠状态精神便会不能集中在修炼上，此时体内的“三尸”便会蠢蠢欲动。

所谓三尸，也叫三尸九虫。九虫是指蛔虫之类的常见寄生虫，而三尸则是更为抽象的一种东西，它们分别栖息在头、腹、足三个位置，每到庚申之日便会偷偷飞回到天宫向“司命之神”告状，如果宿主干了什么坏事，司命之神便根据具体罪状扣除宿主的寿命。

“大罪夺纪，小罪夺算。”

苏青回忆起太平道所修经典当中有关于三尸虫的片段。

“为了杀掉三尸虫，或者限制三尸虫的行动，最后达到长寿的效果，道教中人便发展出了一门叫做‘睡功’的东西，起初是以减少睡眠，提高修炼效率为目的，经过多年发展，有更加极端的修炼者则是以完全不睡为目标，企图将三尸虫耗死在身体内。”

道无异，则是其中最为极端的修炼者。

——连续十年不入睡，真的可能吗？

苏青答应帮助尉迟真，除了因为白凤和慕容嫣以外，他自己也想知道“十年不睡”的真相。

“若能达到这种境界，司马荼都得甘拜下风。”苏青喃喃着，借着土墙腾身飞起，轻松落到屋顶上：“不出意外，道无异就是司马荼最好的接班人，此时除掉他，肯定能气得司马老贼再也吃不下饭。”

太平道玉权子的道场，就在阳春门旁边。在太平道“北斗七子”里，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道场，而且四散在不同的地方，比如摇光子，号称千面狐狸的花如意和玉衡子獒隐，他们两人的道场就在铜雀三台里。

而玉权子通常都是最受司马荼重用之人，所以玉权子的私人道场设置在晋阳内。

苏青躲在屋顶上，内心祈祷着道无异不会躲在皇宫中的太平道总舵闭门不出，他清楚自己的任务并非杀人，所以隐藏得极深，几乎是能用耳朵知道的事情，绝不探头去看。

好奇归好奇，正事要紧，苏青再怎么任性也知道把握分寸。

苏青料定道无异即便再怎样沉迷修炼长生也一定会吃东西，便一直盯着送吃食的人走向何处去。这一呆就是三天三夜，终于有人拿来吃喝送进道场。

侠盗身姿轻盈，不显丝毫老迈和病体，跟随送饭小厮一路来到一处位置偏僻的屋子，他选好位置，偷偷掀开瓦顶，定睛一瞧，果然有修炼者正在冥想。

“师父，到时间吃饭了。”

“放放那”

道无异陷入到一种极其古怪的状态，分明是清醒着，但眼珠子没在一个水平线上，简直可以说是七上八下的，一只眼睛往上看，一只眼睛往下看，给人直观的感受好像又并没有那么清醒。

他气若游丝，仿佛随时都会断气，可是他的弟子们却并不关心。

“三天才吃一顿，人能有精神就怪了。”苏青暗暗嘲笑罢，道无异却忽然狼吞虎咽起来，他吃东西根本没有咀嚼这个过程，而是像蛇一样直接吞下食物，只要能放进口中，他便能轻易吞下去。

不消半刻，带来的食物全都吃光了。苏青目测，那里的食物可能刚好足够让一个人吃三天。

半闭着双眼休息过后，道无异传唤外人问道：“最近城中可有异动？”

“回禀师父，有消息称白凤和慕容嫣回来了。”

道无异抖擞着眉毛，干瘪的四肢随着脸部肌肉的抖动震颤起来，讪笑道：“我一定会先于所有人抓到巫女，然后亲自献给天师大人。”

“师父有万福庇佑，必定能够心想事成。”

道无异继续吩咐：“最近皇宫四周一定要加派人手看护，绝不能让任何陌生人靠近，方圆十里之内，我要保证全都是太平道之人”

“师父，弟子困惑。天师大人不是说过，皇宫有禁卫便好，太平道众理应以济世为己任，分派更多人手去传教才是我们应该做的”

道无异怒斥：“天师大人不想插手俗事，一心唯有成仙大业，他岂能知道人间险恶？！目前北方的局势，就是为了刺杀天师大人设下的生死局，只要我一日还在晋阳，太平道众便要以誓死守卫天师大人为己任！”

“是，弟子遵命！”

苏青惊讶于道无异出众的眼光，心想：“此人一眼便看穿我们的计策，不可久留！只可惜，我不能现在就杀了他。”

——盯着他，找到他的弱点，揭穿他的真面目。

心里头另一个声音这样告诫苏青。

太平道弟子没走多久，道无异便在座上陷入了沉寂，苏青以为他是在思考，岂料不过须臾，道无异口中喃喃说出了几句骇人听闻的话。

“这是梦话？”

苏青惊喜无比：“分明睁着眼睛，居然在说梦话。”

梦话的内容十分零碎，苏青只能一五一十全都记下然后回去再整理，但他十分确认，话里提到了当年洛鹏飞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