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苗不急着自报家门,而先问他:“你是哪个宫里的?叫什么名字?”
小豆丁纠结了一会儿,粉团子般的脸上露出审慎之色,显然不知该不该说实话,半晌才轻轻迸出几个字,“我娘生病了,姐姐能帮忙请个大夫么?”
小小年纪就这样警惕,虽是好事,却也见得曾经历过不少磋磨——人总是先吃过亏才知道教训的。
但何苗却不能贸然答应他,助人为乐非难事,但未知来龙去脉就让她担干系,她也没这般糊涂。
桥香察言观色,从衣裳上寻出些端倪,小声附耳道:“想是婉嫔娘娘宫里的。”
何苗蓦地想起李天吉讲的一桩奇志,道是有个婉嫔,从前十分得宠,一度甚至跟何贵妃分庭抗礼,不但容貌秀美,而能在宫中群敌环伺下平安生下皇子,亦可见得心计不俗。要知宫里多少年都没孩子出世了,敬献帝中年之后还能有此喜讯,委实得意非凡。
然而从那之后,却是这母子二人噩梦的开始。先是宫里宫外流言四起,道是婉嫔杨氏闺中时就对淮南王世子有情,她祖父乃先朝首辅,不但位高权重,亦且满腹经纶,因此颇为士林推崇,虽然家道败落了,可与淮南王也算的门当户对,更有家仆言说王世子曾带着聘礼上门,只是那时杨家已有意选秀,才推辞了出去。
原本只是一桩没头没尾的杂谈,算不得什么新鲜故事,何贵妃在闺中时亦不乏青年才俊往来求亲,几乎踏破门槛,敬献帝非但不以为忤,反倒与有荣焉——这才显得出身价哩,能进他后宫的,自然都是天底下绝顶出色的女子。
但,自从幼子李天祥出世,便陆续有人窃窃私语,道是这位小殿下与淮南王世子相貌十分肖似,竟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般。
尽管并无真凭实据,而杨氏自从进宫之后便规行矩步,并未擅自见过外男,可敬献帝还是逐渐冷落于她。杨氏悲愤之下竟出言顶撞,扬言要命小儿与其父滴血验亲,敬献帝本就觉家丑不可外扬,见她还要将事情闹大,愈发怒不可遏,从此将杨氏囚于深宫,虽未明确下令禁足,可也宣告杨氏就此失宠,面圣日希,一年能得两三回召见就不错了。
何苗起初觉得这故事很不可思议,以为是李天吉故意捏造诳她的,哪个男人会因为几句流言蜚语就不相信深爱自己的女子?可如今瞧着小家伙满宫乱转找太医的模样,方知天底下真有这样荒唐的事——瞧他脸上通红,不住地搓手,想来在假山石边已等了许久,却没一个人肯搭理他。
最最可笑的是,淮安王前年就因谋反被诛,族中数百人口都没落下,而当侍卫检视满地遗体时,才知那位世子殿下竟患有天阉之症,根本不能生育——敬献帝的怀疑一开始就是错的。
可惜,罅隙已然铸成,再难弥合。杨氏无心邀宠,而敬献帝的自尊也不容他放下架子,去屈就一个女人,只可怜这对母子,继续在幽凉冷僻的深宫苟活罢了。
何苗叹口气,俯身望着对面道:“你能否带我去看看你母亲?”
总得瞧瞧严不严重,才能决定是否请太医——到底她也只是个晚辈,不好擅自做主的。
小豆丁眨巴两下眼睑,察觉这位漂亮姐姐应该并无恶意,于是任由何苗牵着他的手——尽管该他在前面带路,可毕竟年纪太小,何苗生怕走散。
好在早熟的孩子大多记性不错,但见他七绕八绕的,不知穿过几条小径,费了些功夫来到一片紫竹林前。
婉嫔住的甘泉宫临近水畔,异常幽凉,夏日许是个优点,可一旦进入秋冬,那股萧萧之气便叫人难以禁受。
何苗缩了缩脖子,下意识拢紧披风。只见小豆丁踮着脚,吃力地够上门环,用力叩了三下。
婉嫔听到动静出来,立刻申斥,“才一会儿的功夫又跑哪儿作耗?让你好好念书,你也不听!”
一壁说着,一壁嗽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