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甘心……
竹榻上,魏紫死死握住脚上的铁链,难道重生回来,仍旧摆脱不了被困在后院的悲惨命运?
“公鸡都打鸣了,你这当儿媳妇的怎么还在赖床?!”刘婆子粗鲁地闯进闺房,“再过半个时辰,老夫人和小姐就要醒了,你还不赶紧烧水煮饭伺候她们!”
魏紫压抑恨意,沉默着下榻梳洗。
她幼时被拐子拐了,婆母把她买进萧家,打算养大了做儿媳妇,后来萧家经商发迹,她那青梅竹马的夫君有了读书的机会,半年前上京赶考去了。
两个月前北方传来消息,说夫君落水死了,公婆给立了衣冠冢,又叫她为夫君守节,好好伺候他们。
可是重生回来的魏紫知道,萧凌霄没死。
不但没死,还上赶着成了昌平侯府的上门赘婿,如今已经考上新科进士,金榜题名,洞房花烛,风光无限。
停妻再娶乃是大罪,萧凌霄怕她知道了找去长安影响他的前程,于是暗中写信叫公婆把她拖住,就说他死在了赶考的途中。
公婆心狠,收到信后就给她戴上脚铐,又把她关在暗无天日的深宅后院,每天逼她干各种家务活儿,打算等萧凌霄在长安站稳了脚跟,接他们去享福时再偷偷打死她灭口。
可怜她前世被三纲五常压弯了腰,怜惜公婆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心一意伺候他们,比亲女儿还要孝顺,从没有生出过改嫁的念头。
到头来却像只被遗弃的野猫,被他们扔进枯井害死。
魏紫气自己无能,蹬了一下脚上的铁链。
铁链打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干什么、你干什么?!”刘婆子见状猛地拉了一下她,“戴它可是为了你好,我们家待你不薄,你可别学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见到男人就张开腿,干出对不起公子的事儿!”
魏紫红了眼眶。
谁不三不四了,她两辈子都没跟萧凌霄圆过房,清清白白一个人,不像这个老娼妇,一把年纪了还整天跟府里的那群下人鬼混,自己的裤腰带都没扎严实,却整天盯着她的裤腰带。
刘婆子见她绷着小脸不说话,满意地训斥了一句“少动歪心思,老老实实给公子守寡”,才扭着腰离开。
魏紫孤零零站在窗前。
她发霉的那一生,就像这座腐朽的宅院。
她发泄般推开窗:“守你娘的寡,你们全家自己守寡去吧!”
窗后是一座偏僻的花园。
正是草长莺飞的春天,园子里花草葳蕤,太湖山石林立,花亭曲廊半掩,牡丹杜鹃争妍斗艳,莺啼燕语呖呖婉转,风景好极了。
温暖的春阳,逐渐蔓延到阴暗潮湿的闺房。
魏紫迎着春光,久违地弯起眉眼,苍白清瘦的面颊浮现出点点血色,像是胭脂和捣开的花瓣般绮丽鲜艳。
正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怪异的笑声。
魏紫惊醒,寻声望去,对面是一座古朴的小书斋,书斋外的台阶上坐着一位闲云野鹤般的少年郎,皮囊比满园春色更加昳丽俊俏,在瓦檐阴影里慵懒地半抬起脸,又垂下内勾外翘的丹凤眼,意味不明地觑着自己。
魏紫的脑袋轰然炸了。
这几天她只顾悲伤,竟然忘了这个人!
她的小叔子——
现今萧家最卑贱肮脏的妓生子,将来天下最残暴嚣张的大奸臣,萧凤仙。
萧凤仙是公公从外面带回来的儿子,据说是从前与他欢好的青楼妓子所生,很不受婆婆待见,常常骂他是野种。
可是魏紫知道,三年之后,十七岁的萧凤仙将被天子钦点为陈国开国以来最年轻的探花郎。
之后,平步青云,一手遮天。
只是,萧凤仙此人断情绝爱,邪门的很。
他拜大太监为义父,发明九九八十一种酷刑,随心所欲逮捕折磨达官显贵,不知有多少官员死在了他府上的牢狱里,他嚣张跋扈剑履上殿,就连皇子公主也不放在眼里。
他凭一己之力,活生生把长安官场变成了尸山血海。
坊市百姓,人送外号“小阎罗”。
她的夫君萧凌霄曾仗着兄长身份打压萧凤仙,却吃了大亏,官品连贬三级不说,最后竟到了听见“萧凤仙”这三個字就惊恐到小便失禁的地步。
魏紫记得自己死后,魂魄游荡在萧家的宅子里,亲眼看见萧凤仙提着刀含着笑弑父杀兄,满宅子上百口人他一个也没放过,就连那位出身显赫的侯门千金也凄惨地死在了血泊里。
他生得那样好看,心思却那么狠毒!
再望向小书斋外的萧凤仙时,魏紫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
她刚刚那番咒骂,好像……
被他听见了。
萧凤仙微笑着打量窗后的少女,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位寡嫂。
半晌,他道:“嫂嫂安好。”
魏紫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结结巴巴:“你……你也安好。”
细白的指尖无意识地抠弄窗棂,魏紫犹豫良久,鼓起勇气望向萧凤仙:“你……你刚刚可曾听见了什么?”
萧凤仙:“只听见过路的风声。”
魏紫正要松口气,就听见萧凤仙口吻无辜:“还听见一只死了伴儿的雌雀,大清早在那里唧唧歪歪地骂人。嫂嫂,弟弟愚昧,夫子在书院也未曾教过,不知道‘守伱娘的寡’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