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玛迪斯·米勒发现出言讽刺的人,居然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顿时满脸不悦。
他很精明,知道这种场合,不能跟一个孩子计较。
但德福说话很气人,他又想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一点颜色看看,最好让他下半生怀疑人生。
于是假意自己很大度,挤出一个成年人该有的宽厚微笑:“小朋友,你也是学生么?”
德福害怕极了。
不是害怕阿玛迪斯·米勒,他是怕这种座无虚席的场面,和全场瞩目成为焦点的心惊肉跳感觉。
他虽然没回头,但嘴唇轻微蠕动,用一个极低的声音嘟囔:“叔,咋整啊,快帮帮我。”
这声音极低,连距离他最近的人都听不见。
可赵传薪偏偏听见了。
德福在那副不太适合他脸型的眼镜上看到一行字:怕个几把,把你死人脸收了,做男人要自信,老子才走几天你就怂成了这个德性?
少年人,本就激不得,加上德福原本是孩子王,祖上还有些来头,只是如今落魄了而已。
听了赵传薪的话后,当即回首往昔峥嵘岁月稠,不自觉的挺起了胸膛。
他发现,眼镜上,甚至给出了关于他“出场”的表情和姿态管理提示。
众人见德福小脸煞白,一直不说话,还以为这是小孩子胡闹。
好面子的伊尔根觉罗·金泰尤其不悦,觉得儿子给他丢脸了。
正想要呵斥,就见德福胸膛一挺,背起手来,鼻孔朝天说:“正是,鹿岗镇初等学堂五年级学生,区区不才德福是也。”
阿玛迪斯·米勒根本没听过什么德福,管他丝滑不丝滑的,立即说:“这位小朋友既然有信心,不妨上台辩论辩论,毕竟你也是读过书。”
德福身体顿了顿,然后露出个古怪的微笑:“有何不可?”
迈着八字步,负手而行,缓缓朝台上走去。
上台后,德福犹豫了一下,然后坚定的、不客气的一把将记者推开:“啥也不是。”
记者:“……”
这小子的做派,怎么有点眼熟呢?
阿玛迪斯·米勒在另一边偏头问:“德福,既然登台,有何见教?”
德福微微仰头,尽量按照眼镜文字指点,让自己表情不卑不亢。
他咳嗽一声,舌头紧贴下颚,打开声带说:“你们都错了。”
一句话,便让全场愕然。
阿玛迪斯·米勒瞪了瞪眼睛:“怎么说?”
他不信这毛都没长齐的孩子,能有一知半解。
多半是上来哗众取宠。
德福说:“道德与秩序是对应的,是密不可分的。
第一种道德对应政教合一的秩序,这里的‘教’包括但不限于宗教,可能是某些教义,就是维护给定秩序的道德法则。你用逻辑去质疑它是否合理,就是一种错误的论述。它的特点是封闭或有限开放、等级制、单中心、垄断和控制。工业革命前的一些欧洲国家,伊-斯兰国家等都属于这种秩序类型。
第二种道德对应于政教分离的秩序,因为不建立于特定教义之上,而是建立在合作之道,也就是你强调的那种秩序。因此也有理由把它称为法治社会,即法治中的法不是通常说法规,而应该被理解为合作之道。在这种秩序中,不同观念、信仰因为合作之道而得以并存,暴力只用于阻止破坏合作的行为。它不害怕人们去质疑或检验其基本法则,并且也经得起检验和质疑……”
德福的嘴皮子还是很利索的,虽然照本宣科,可越说越来劲儿,渐渐地也抓住了脉络,说的慷慨激昂自信飞扬。
少年人虽然气场不够强,但他们也是爱出风头的。
德福心里暗乐:还得是我叔,出风头的事全留给我了。
他说完这番话,旁边的阿玛迪斯·米勒瞠目结舌,被挤开的记者汗流如瀑。
下面,德福他爹,伊尔根觉罗·金泰手脚都有些无处安放了,频频对旁边人说:“这是我儿……”
大口昌拍开他瘦的像鸡爪子一样干枯的手:“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要啰嗦……”
德福得意的看了看阿玛迪斯·米勒,又看看记者,最后四五十度望天花板:“所以,我说你们都错了,伱们都太片面,鼠目寸光,什么记者,什么芝加哥大学,不过尔尔。”
“你……”
阿玛迪斯·米勒和记者同时破防。
小瘪犊子这一死出,可真是欠削啊。
阿玛迪斯·米勒不服,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自己被一个小孩子比下去。
他说:“就算你关于道德和秩序的论述是对的。那么我问你,美国的华人,在我们工人游行争取自身利益权益时,他们却自甘堕落,自降身价给资本家打工。我管这叫破坏规则,而你们却称之为——勤劳,并认为这是一种美德,我认为这是一种怪诞而令人愤慨的优越感,并且是一种自私行为,你又怎么说?而我们工会为工人制定的恰当工作时长,这种美好的秩序,却一再被华工破坏,严重影响我们的生存环境,你又怎么说?”
德福微微一笑,笑的成竹在胸。
为何这么自信?
因为眼镜上,立刻就给出了答案。
这种可以随便作弊的“考试现场”,能不令人感到痛快吗?
他反问道:“米勒,我问你,你觉得暴力是正确的吗?”
阿玛迪斯·米勒眯起了眼睛,先在大脑里转了一圈才回答:“如同你所言,阻止破坏合作行为的暴力,我认为是正确的,否则就是错误的。”
德福继续侃侃而谈:“暴力分两种,一种叫硬暴力,一种叫软暴力。先说硬暴力,西方诸国,四处殖民,掠夺他国财富和资源,在不发达国家进行经济和政治势力扩张,这就是硬暴力,你认为这正义吗?”
“啊这……”
阿玛迪斯·米勒实在无法堂而皇之的厚颜无耻的说这是正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