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是老天爷的人。
昨天从公墓回家之前,阿夕转述了郑王爷的话。
当初,祂一见到那个神经衰弱女人带来的孩子,就知道他的不寻常,而管理这片坟的男人也看了出来,用花言巧语换得那孩子的所有权,连贱卖也称不上。
孩子的母亲几近狂喜地扯出挂在脖子上保她七年安康的救命符,换得神棍男人手中的驱邪符。她一点也不懂那是她的亲生骨肉用自己的魂魄做代价,为她一笔一画写成的珍宝;而男人给她的黄纸只能驱散母子间的恩情。
小孩就这么被留下来,男人替那孩子取了“名字”,当作大发利市的工具。这片坟的名声曾一度传开,因为不管来求助的信徒有多棘手的事情,那孩子总能迎刃而解。他不畏鬼神,且通晓天地的道理。
渐渐地,他的才能让男人感到眼红,不须艰困的修行就得到上苍的厚爱,这让怨天尤人一辈子的男人找到一个可以报复上天的对象。
郑王爷隐隐感到事情不太对劲,但这是阳世的事,阴间的祂不好插手;而土地神那边已经明令不可管事。坟地的鬼魂们倒是很高兴,它们得到的香火变多了,还能汲取那孩子身上若有似无的仙气。
祂觉得那孩子也察觉到男人的恶意,祂劝他应该在男人下手前,快点离开这片只会侵蚀他的阴地。
“要等妈妈来接我。”那孩子只是倔强地回答。
什么半仙、活菩萨转世,加给他的称谓都变得可笑,在祂看来,这不过就是个孩子。
后来,那男人做了令人发指的歹事,丧心病狂,把“那东西”放到神坛下,对祂张狂笑道:
“我要慢慢耗损你的道行,让你变成个破木头!不然你告诉他呀,叫他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看看!”
祂怎么忍心说破?两年、三年过去,直到法咒成形,那孩子就算明白他的母亲再也不会出现,但也走不了了。
学校来的女老师被男人以猥亵的手段赶走,公会派人来调查,但也不明事理,听信男人的谎言,把这与众不同的孩子当作祸害。
男人安置好一切,开始大肆敛财,对于有姿色的女性更是上下其手,那孩子对他养父劝了又劝,却换来几个巴掌。
“嚣张什么,你只是我养的狗而已!”
“朱逸,修行之人比常人更应明白世间正途,你偏要逆道而行,天容你,我不容你!”
那孩子有时候正气凛然得叫男人害怕,也让男人愈加痛恨。
于是,那些慕名而来化解小病小厄的人全都失望而返,这片坟的名声一落千丈,男人一无所获;而那孩子被周遭人类咒骂“骗子”、“说谎者”,宁可背上神棍的罪名,也不愿助纣为虐。
男人气急败坏,往往喝过酒就是一顿毒打,那孩子会逃,不过逃不了。
“朱狗!”男人大喊,那孩子只能任他宰割。
他总是奄奄一息蜷在神坛脚下,似乎冥冥中感应到祂底下有的是什么。祂已经搞不懂老天爷是疼宠这孩子,还是要置他于死地。
即使如此,那孩子的眼眸依然过分澄清,课余做着那混账男人该做的本份,诵诵经、捡捡垃圾,以资源回收换口饭吃,还诚心感谢王爷公保佑。
某天,祂领地的幽魂们齐齐跪在台前,向上呈报。
“王爷大人,咱们想照顾他。”
“鬼就做鬼该做的事,少来了你们。”那孩子好不容易才笑了这么一下。
说起来也是讽刺,比起血肉做的人们,没有心肠的鬼魅待他温柔多了。
男人的虐待从来没有停止,身体上的、心灵上的,有时那孩子还会用符把伤处贴着不让祂发现,叫祂不要碎碎念,这是人世的事,他应付得来。
日子就这么过下去,直到两年前的冬日,那孩子摀着满脸鲜血,跌进庙里昏死过去。那男人抓着利刃,要挖他双眼卖钱。
“你不是想当普通人家的小孩?我现在就成全你!”
那个猪狗不如的男人,彻底触怒了祂和遍野鬼魅,虽然说他是阳间的人,但鬼要人命,也不是那么困难。
那孩子休养好一阵子才再度看得见东西,等他痊愈,这片坟不再有男人的踪迹,大家一起瞒着他说男人被警察抓去吃牢饭。
实在话,那孩子还满好骗的。
男人走了之后,这片坟过上一段平静的日子,即使是毁灭前的平静,众鬼和祂也心满意足。偶尔会受到公会的骚扰,那些术士终于发现错失了什么宝物,想要接走那孩子,都被他动口动手轰回去。
那孩子的命太重了,普通的善心人家福份不够,养不起,倒不如把小孩留在这里,就不用担心人世的人来伤害他了。
直到一位天仙下凡,出淤泥而不染,气质与智慧并茂的林之萍小姐闯进第二公墓(阿夕:妈,请不要随便加话),瓦解了它们对他脆弱的保护网。
郑王爷说,孤苦伶仃对小七未必是坏事,我这个老妈有可能会陷他于万劫不复之地。可是七仙上次领了最后一餐,分作好几天慢慢吃完,就算很好吃,也不敢像在家里那样大吃大喝,因为吃完了,就再也没有了。
祂看了好心疼。
王爷公说祂是鬼,想得没有真正的神祇那样远大。而祂想了很久很久,祂只想要祂的孩子不再挨饿受冻,有人好好照顾他。
前些日子,已经完成那件事了,而祂再也没有余力保护那孩子。如今,祂能托付的人只有美丽温柔的林之萍小姐,无法给我任何报酬,唯一能做的就是透过阿夕的传话,不停不停地恳求我。
我说呀,郑先生,别这么见外,小七七都是我们的孩子嘛,你现在才说养了会两败俱伤有什么用?要老娘放手?我林字就种一棵树变森林游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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