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肉炖的香味已经飘香四溢,贺林的肚子没出息地咕咕叫。
他偷偷地看了一眼那个女孩,只见她专心在淘米,应该没有注意到他。
今天早上,许静雯带他住进招待所安顿下来之后,他立刻就去镇上找国营饭店。
哪怕他手里有全国通用的票,但是国营饭店的人说,下班了。
他明明看到厨房里还摆着很多菜,那些人却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不肯接待他。
他实在是饿得没办法,就去找公社门口的大爷打听,哪里还有吃的?
大爷看他可怜,用门卫室的炉子给他煮了一碗面。
只不过这碗面没什么油水,吃下去不到一个小时就饿了。
贺林当然也没有吃白食,也给了门卫大爷两毛钱。远远超过市场价了。
吃面的时候,贺林犹豫着要不要跟大爷打听他哥的近况,但是话到嘴边,贺林还是不得不咽下去。
过去十年,他和姐姐虽然在京城,担惊受怕的程度却一点也不小。
后妈有事儿没事儿还会经常提醒他们姐弟俩,他们的母亲是什么出身。
单位和学校时不时就有批判大会,每当这时候,就会有人拿着放大镜对着他们姐弟俩挑刺。
大概也是因为如此,贺林不由得谨慎起来。
大爷看起来确实平易近人,可实际上是什么样子,他也拿捏不准。就像后妈一样,看起来她是一个温柔体贴的女子,可实际上……
没有油水的面吃下去之后,贺林下午又饿得不行,一直都在等国营饭店开始晚上的营业。
结果,饭店的工作人员依然不待见他,鼻孔朝天。
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老奶奶突然出现在他身后,问他是不是京城来的。
贺林有些警惕,努力地把普通话说得不带口音,“我确实是从外地来的。”
老奶奶有些没耐心地说:“我问你是不是从京城来的?是不是来找贺炎。”
贺林壮起胆子打量老奶奶,似乎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善意,他才承认自己是从京城来的,并且表明身份,说自己是贺炎的弟弟。
时隔多年,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承认自己是贺炎的弟弟,毕竟他们已经断绝关系。
这也是当时处于那种环境下不得已而为之,大哥走之前要求的……
承认这一点,贺林突然感觉压在心口十年的石块像是被人挪开,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
那个奶奶就让他去招待所收拾东西,马上把房子退掉。
“快!立刻!马上!”
贺林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那位奶奶就催促他。
贺林记得当初大哥也是这样,他做的那些事情也没有跟弟弟妹妹商量,直接就让他们执行。后来也才知道,大哥是根本没有时间解释。
虽然是第一次见这位老奶奶,贺林莫名地从对方身上找那种熟悉的感觉,他立刻照做。
把东西收拾出来之后,奶奶就带着他来到她家,推开院门就对他说:“你到里边去等着,我去找你哥。”
贺林一边择韭菜,一边偷偷看那个女孩。
他推测这个女孩应该是那个奶奶的孙女,他总感觉这个女孩的气质和这个小镇并不相符。她比他在京城见过那些出身名门的女孩更有气场。
而且五官精致,特别是那双灵动的眼睛,很容易看一眼就能陷进去。
“同志,能跟你打听点事儿吗?”贺林已经在心里划定刚才的奶奶以及现在的女孩是好人,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大哥的消息。
十年了……
“可以呀,你问吧?”陆佳妮已经把煮饭的锅放在煤炉上。
“我哥叫贺炎,他和我奶奶10年前来的双庆镇,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陆佳妮有些意外地看着贺林,“你不知道你奶奶去世了吗?”
之前,贺炎和她夜聊的时候,被她追问过他的家庭情况。
比如,三年前他奶奶去世,京城竟然一个人都没来。这样真的合理吗?断绝关系以后,亲生儿子都不管亲生母亲的葬礼?
贺林满脸错愕,然后摇头说:“奶奶去世了?”
陆佳妮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地说:“是,三年前你奶奶去世了。因为穷,连棺材都买不起。最后还是贺炎上山去砍树,自己给你奶奶打造了一副棺材。而且村里不让私自上山去砍树,有人借机找茬,贺炎拿刀站在那些人的对立面。”
贺林嘴角有些抽搐,眼神也随之变得黯然起来,脑袋跟着耷拉下来,“我哥太难了……”
“贺炎明明给你爸发了电报,告诉他你奶奶去世的消息,他难道没跟你们说吗?”陆佳妮说完之后又把他们奶奶去世的时间告诉贺林。
根据日期,贺林回忆了一下,终于想起来那天他和姐姐其实回过家。
那天一进门,就感觉到父亲有些情绪不对,他把他们姐弟俩骂了一通。与其说骂他们俩,其实更像是骂他们的哥哥。
说来说去就一个意思——大哥没有跟资本家切割关系,连累全家。让奶奶一把年纪也不能在京城享福,只能回老家。
后妈也跟着说了几句阴阳怪气的话。
当时姐姐还忍不住跟后妈针锋相对地说:“刘阿姨,你就别在这里拱火了!我们姐弟俩又不是以前不懂事的年龄,我奶奶之所以回乡下,跟我哥可没有那么大的关系!主要是因为你,我奶奶为了给你腾地方,省得婆媳在同一个屋檐下,让你不自在。你和我爸结婚,可以跟外人说你们是真爱,之前的婚姻是被资本家压迫的!我奶奶真正爱的是他的儿子,跟我大哥一丁点关系都没有!”
后面刘茹气得脸都变成猪肝色,他们的爸爸愣了一下,拿起旁边的木棍就要打人。
最后还是贺林伸手握住他爸爸的手腕,第一次硬气地说:“爸,不好意思,我和我姐都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随便你们打骂的人。”
反抗果然是有效的!自从那次之后,那对夫妻就不敢对他们动手还有当面说难听的话。他们只敢在背后做小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