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业见过太多各种各样的病人了。

别的且不说，便是各个科室的病房走一遭，就知道人得了病，有多苦了。

病人遭罪，家属遭罪，钱包也遭罪。

有的病，花钱能治，如果说经济条件允许呢，皆大欢喜，毕竟能治就好。

有的病，就算是有钱，也治不了，顶多花钱多活一阵子，就算是多活一阵子，也没有任何生活质量可言。

最令人觉得惋惜的就是，能靠着仪器活下来，但是实在是没钱了，维持不住了，放弃治疗了。

家属哭的撕心裂肺的，医生看着心里也不得劲，但是现实就是没办法。

真正的当了医生就知道，这世上，能治好的病，真的不多。

外科吧，一些小毛病，比如说哪儿长了个什么小东西，不碍事的，良性的，嘎了就暂时完事儿了，后期能好就好了，好不了，复发了。

内科，整整一本内科书，有几个能治好的？

林业怀里抱着孩子，轻轻的拍打着孩子的后背，坐在炕上，他不由得想起在医院里的一些事，岁数还没有那么大的时候，他第一次在病房值夜班，就听见外头家属嗷的一声，然后哇哇的开始哭，给他吓一跳。

下意识的他就起身往病房去了，结果躺在床上的病人没呼吸了，心跳也停了，白天好好的一个人，能吃饭能说话的，结果就这样了。

家属就在旁边又是哐哐砸床，又是扇自己巴掌，觉得是自己晚上没看好，嘴里还不断的哭着念叨。

林业就赶紧当场先抢救，四到六分钟内是黄金时间，万一有希望呢？

虽然不知道病人是什么时候没的，但是有一丝希望，就得试试。

忙活了三十多分钟，没救了。

心跳呼吸都没了，超过十分钟，就脑死亡了，救不回来了。

家属也哭的差不多了，一个家属连夜去找人，一个多小时左右，陆陆续续来了一大帮人，大概都是亲戚，连夜把病人带回去了，病房给空出来了。

因为是第一次晚上在病房里的值班经历，所以林业记得格外清楚。

沈安茹见林业愣神，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想什么呢？”沈安茹问道。

林业回过神来，叹息一声。

“想医院里的事呢。”

“你还没去过大医院呢，就想了？能想着啥？”沈安茹笑道。

“现在不能，也不代表以后不能啊。”林业笑着说道。

“唉，林业，说句不好听的，我觉得玄。”沈安茹说道。

“怎么说？”林业疑惑的看着沈安茹。

“比咱们条件好的多了去了，看看老三届都是什么着落？咱们现在在村子里，想等指标回去，得等到什么时候？”沈安茹说道：“另外，就算是等到了，我觉得给咱们进医院的机会，也太渺茫了，上学那会儿我就听说了，大地方的医院，都是直接从学校里要人，毕业之后，人家就去了医院工作了，有经验老到的医生带着，哪儿轮到咱们这些在乡下待了这么长时间的人。”

“此一时彼一时，往后的形势是什么样你都还不知道呢，现在就说这些丧气话了？”林业笑道：“现在医疗人才多稀缺啊，咱们毕竟是响应号召下来的，等到了时候，指标下来了，咱们只要知识不落下，到哪儿，咱们还是香饽饽。”

“但愿如此吧，我闲着没事的时候就琢磨，你说当初咱们那么努力的读书，学习知识，如果一辈子就一直在这村里种地，当初那么拼命的走出去，又有什么意义？”沈安茹说道：“想的我都怀疑人生了。”

这个问题，林业估摸着很多知情下乡之后都想过。

明明是为了更好的发展，结果，又倒回去了。

大多数人看来，这还是一种历练。

可是历练也要分人，就像林业这样的，真正的历练完了，手也废了，甭管当初知识和操作有多好，这一双手，再也上不了手术台了。

“那就不要想那么多了，咱们过好眼前的日子，比起以前来，现在不是正在慢慢的往好的地方发展嘛。”林业笑着说道：“就目前来看，咱们以后肯定能有自己的诊所，说不定再往后，咱们自家还能开个医院呢。”

“净瞎说，开医院得多少人，多少钱啊。”沈安茹笑着说道：“能有个稳妥日子，我就挺满足了，以前心气儿高，还抱着幻想，现在生了孩子以后，我就想着把日子过好了，别让孩子以后跟咱们一样。”

“一代一代的，总能走出去的。”林业笑着说道。

“对了，下次去县里，你买点粗盐粒回来吧，最近两天你折腾你那些鱼，家里盐都快没了。”沈安茹说道：“买点盐块回来咱们自己弄碎了，腌你那些鱼正好。”

“咱们家院子里晾鱼没被人找茬？”林业问道。

“从河里弄了鱼回来咱们自己家吃，又没卖出去，照你这么说，那村子里的人在田间地头挖野菜吃也不行。”沈安茹说道：“道理是一样的，但凡有办法，不能让活人饿死。”

“他们要是有本事有时间的话，也会去河里摸鱼的。”沈安茹笑着说道：“白天都忙着赚工分，忙着干活，晚上回家累的要死，再下河摸鱼？没饿到那个地步，没人去的。”

“村子里的孩子倒是想去，但是你想想，那河里可是淹死过好几个人的，谁家敢让自己家孩子去？”

“咱家现在也晒了不少鱼干了，你打算怎么弄？”沈安茹问道。

“先放着吧，反正用盐都腌好了，西屋也都收拾出来了，挂房梁上。”林业说道：“想吃了就吃，不想吃了就在那里挂着，留着冬天吃，你还怕能吃的东西吃不了？”

都是生鱼腌制出来的，吃的时候得拿水泡了再上锅蒸，不管是就馒头还是就窝头，都很下饭。

“家里的米面没了吧？”林业问道。

“还有苞米面子呢，和着野菜也能吃上一段时间。”沈安茹说道。

“咱们家都挣钱了，也没必要在吃的方面这么亏着自己。”林业无奈的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