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不得其解
乔福林明显感觉自己在柞树村不那么受重视了,失去了往日众星捧月、顶礼膜拜的光环,有时在菌地干活,听见雇工们私底下热烈地议论什么,可待他走进,那些人又闭上嘴巴,讪笑着继续劳作,似乎他们的话题在避讳他。但仍有两次,他隐约从他们的嘴里听到乔小盼三个字,方知道他们在谈论乔小盼,心里便涌上一层不愉快。
现在,东院的侯宝山见了他仍然热情,该说事说事,该抽烟抽烟,但他总觉得其中少了些什么,多了些什么。后来,他逐渐品咂出,老支书跟自己少了些真诚,多了些客气,这就让他有些不舒服,似乎与他又隔了一层皮似的。
其他人对自己这样,他并不在乎,但他没想到的是,徐莲蝶也对自己不冷不热,原来看自己眼神里满含着的温情、柔软,似乎被寒风刮走了,取而代之的是带搭不理,含混应付。她来菌地的次数,呈断崖式的锐减,让乔福林心里空落落的。有一次在葛亚丽的超市相遇,乔福林跟她打招呼,徐莲蝶客气地莞尔一笑,就走开挑选所需物品。结账时,乔福林想给她一起结了,徐莲蝶硬是一反常态没同意,非要自己结账,弄得乔福林一个大红脸,杵在葛亚丽面前。而葛亚丽对自己的笑也怪怪的,让他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有时跟大哥打个电话,他不是埋怨自己心狠,就是抱怨自己不支持新生事物,是老古董,叫他非常不舒服。
乔福林知道,这一切都因乔小盼而起,他是罪魁祸首。但他想,你们知道什么啊,小盼不是你们的亲生儿子,站着说话不嫌腰疼,要是你们孩子上了那么好的大学,又回到山沟农村务农,成天与泥土打交道,你们愿意吗?唉,谁家都有难唱的曲儿,要是你们摊上这么个逆子,恐怕是秦香莲告状,哭都找不着调了。
乔福林一直百思不得其解,这小子中了啥邪啊,非要回来搞黑木耳?口口声声说要搞科技化、自动化,胡诌八扯吧,老子现在搞的大棚吊袋木耳,就是黑木耳栽培技术的天花板了,连全国食用菌协会的主要领导都说,我的技术和理念领先其他地方七八年,你还能搞出什么新花样来?可能吗?
但他心里却又充满了好奇,他到底施了什么魔法,让老支书、老校长和大哥、关大壮,以及徐莲蝶那么死心塌地的支持他啊?唇毛还没长黑的臭小子,他能有啥高招,忽悠的你们不知天南海北,云山雾罩的,唉,等着吧,用不了几个月,到了秋天你们就会知道,你们错了,大错特错了!老话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乔小盼的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早晚会成为泡影的。
乔小盼虽然表面上干劲儿十足,但其实心里也不托底,一下投进去上百万资金,如果失败就是万劫不复。不仅父亲的预言应验,而且村里个别等着看热闹、瞧笑话的人,也会把自己笑掉大牙的。于是他总感到心口窝压着一块大石头,堵得他喘不上气。这天晚上实在睡不着觉,他给曹教授打了个电话,把自己的忧虑说了。曹教授倒满有把握,让他不用担心,只管实践,他说他保证随时都有两名学生在乔小盼的菌地里,帮助他把好技术关。堵在乔小盼心里的那块石头,这才哐当一声落了地。
开始菌袋挂袋了,乔小盼更加忙碌,简直是脚打后脑勺。越是忙碌,他越是兴奋,不知不觉中进入亢奋状态,每晚只睡两三个小时,就是不困,没觉啊。于是他拿着大号手电筒,围着5个大棚转圈,一遍又一遍查看,是不是哪个地方没有埋好(害怕夜晚气温骤降漏风),哪个钢梁是不是焊接的不牢固(担心大棚太高被台风吹垮)。实在没事可做,他就一个人在大棚里挂袋,胳膊酸了,脖子麻木了,甩几下,或者走出大棚仰望星空。
从菌袋打眼开始,徐莲蝶基本上就“长”在乔小盼的菌地,帮他解决打眼、养菌上的问题。她知道小盼资金不足,一下给他拉来两车她自主研发的有关黑木耳的机械,让他免费使。后来在养菌时遇到了困难,一些菌丝有感染霉菌的苗头,她就给毕得财打电话,把他从山区耳农的菌地里硬拽来,帮着调试药剂,施药后,避免了大面积感染。
经过十多天昼夜忙碌,50万个菌袋全部挂袋完毕,乔小盼松了口气。这天上午,乔小盼正和两名研究生调试电脑操作程序,大棚外响起汽车喇叭声。乔小盼钻出大棚,看见郭伟忠和林铁等人,在毕得财的陪同下朝大棚走来。后面不远处,两辆电动摩托急急地追上来,侯宝山和孙俊从摩托车上下来。
乔小盼没想到县委书记能来他菌地参观、指导,便有些出乎意外,说:“谢谢您郭书记,您那么忙还关心我这个小青年,真是三生有幸。”
郭伟忠笑笑说:“我再忙,也是为老百姓而忙碌啊,再说,你可不是一般小青年,你是有理想有抱负有责任感,更有家乡忧患意识的好青年,像你这样的人,我不支持你,支持谁啊,是不是林副县长?”他问林铁。
此时林铁已是分管农业农村工作的副县长,忙说:“是啊,乔小盼是我们东和县的骄傲,是我县新农村建设的楷模和希望。”他拍着乔小盼的肩膀,突然想起什么,说,“你刚才的称呼不准确了,郭书记已经不是郭书记了,他被省委重用,提拔为省农业厅副厅长,专门分管全省绿色有机农产品和新农村建设工作。”
众人接连向郭伟忠表示祝贺,郭伟忠说:“重用说不上,肩上倒是多了个豆,但是这颗豆的重量,却很重啊。”
林铁说:“本来郭书记今天离开东和县,准备明天去省农业厅报到,但听毕得财所长说了乔小盼的事迹后,非要拐到柞树村来,说必须要见一见乔小盼。”
乔小盼感觉身上热乎乎的,心里一阵感动。
郭伟忠试图走进第一个大棚,乔小盼在后面把他叫住了,让他换上消过毒的白服,戴上白帽,然后穿上蓝色塑料鞋套,才领着他们走进大棚。
林铁不解地问:“你这消毒措施,严密得像实验室,有这个必要吗?我看你爸他们的大棚,也没像你这样消毒,不是也照样产木耳吗?”
乔小盼说:“他那是简单、粗放式管理,所以时不时地会出现杂菌感染等问题,我这搞的纯绿色、无污染、高品质木耳,所以消毒措施比较严格。”
郭伟忠慨叹道:“好啊,纯绿色无污染,高品质,好啊,你这理念虽然不新鲜,但措施确实严格而新鲜,我赞成。”
他们走进大棚,突觉眼前一亮,神清气爽,只见5米高的大棚内,最上层是一排排钢架、管子和密密麻麻的连线,中间离地半米高的空间,挂满了糖葫芦似的菌袋。郭伟忠查了查,每跟线绳上挂了15个菌袋,是乔福林大棚的三倍。这就让他们感到惊奇了,林铁问:“你一串挂这么多袋,能行吗?太密集了吧,不容易受病吗?”
乔小盼说:“所以我们才对消毒措施这样么严格,就是怕携带进来杂菌。”
郭伟忠发现,脚底下铺设的绿色覆盖布有些厚,就问:“你这覆盖布是不是太厚了,得增加不少成本啊,有这个必要吗?”
乔小盼说:“我覆盖了两层,就是为了控制住杂草,阻隔掉杂菌,这样就不用喷洒杀草剂和除菌药剂,最大限度地减少对黑木耳污染,也就是给大地披上了一层厚厚的‘地衣’,这样,才能打造出真正的高品质木耳。”
郭伟忠朝他投来赞许的目光,说:“你说的对,既然敢叫纯绿色有机,咱就来个实实在在的,绝不掺假糊弄人。嗯,给大地铺上一层‘地衣’,好啊,这个名词概念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
说话间,突然头顶响起轻微的嗡嗡声,大家连忙抬头望,就见天空中铺洒下一阵雨雾,众人连忙朝前边的门口跑去。乔小盼见大家的头发、眉毛上挂着雾水,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我忘记告诉大家了,浇水时间到了,系统自动喷淋雨雾。”
众人越发感到惊奇,走到靠近门口的系统操作台前,两名研究生忙站起来,听说是省农业厅副厅长来了,显得有些拘束。
郭伟忠问了他俩几句,大家才知道,乔小盼的5个大棚已经实现了技术全自动化,电脑系统会就室内温度、湿度、光照等情况,自动通风、喷淋,并模仿太阳光照实施照射。
“科学的力量,科技的品质,小盼你真把黑木耳事业做到了极致啊。”郭伟忠高兴得几乎眉飞色舞了,说:“太先进了,让我大开眼界啊,没想到,真没想到,小盼同志,谢谢你,让我还没走马上任,就给我上了一堂科普课,我在你这里找到了未来工作的方向,谢谢你啊!”
乔小盼羞赧起来,说:“郭副厅长您过奖了,我还差得远呢。”
郭伟忠说:“你不要谦虚,我心里有数。不过小盼,你一下搞这么先进,哪来这么雄厚的资金啊,得花不少钱吧?是你父亲支持你的吗?”
乔小盼神情一下黯淡下来,嘴唇张了几张,扭头看了看侯宝山没说话。
孙俊没忍住,说:“他爸才不支持他呢,为了这个,乔福林把他扫地出门了。”
乔福林是在菌地接到孙俊电话的,说郭伟忠和林铁去了乔小盼大棚,老支书希望他也去一趟,不然郭伟忠问到他时,还得满世界找他。乔福林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可撂下电话,他就开着越野车去了林阳镇,车被他开得慌里慌张,似乎后边被狼撵着似的。
待到孙俊在郭伟忠面前告了他状,郭伟忠想要见他时,他早到了与梁老板合建的加工厂车间。梁老板对加工出来的产品十分满意,拉着他和吴雅娟去办公室喝茶。这时毕得财打来电话,问他在哪呢,说郭伟忠找他有事。
乔福林没问啥事,因为他有种预感,郭伟忠此时找他,八成是因为乔小盼,便借口有事要处理,匆匆走了。出门后,他把手机关掉,一头钻进电影院看电影去了。
郭伟忠听说乔福林去了林阳镇,说:“正好,我一会儿去黑木耳交易大市场转转,看大家还有啥要求和意见没有,回去好跟领导汇报,多为大市场建设争取些优惠政策支持和资金扶持。”
乔小盼把大家送出来,看着他们车子启动,就要往大棚里钻,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喇叭响,回头见郭伟忠在车里朝他招手,他颠颠跑过去,车门打开,郭伟忠让他上车,乔小盼迟疑下,还是上了车。
几辆车来到大市场门前,毕得财再给乔福林打手机,关机了。郭伟忠往大市场走,说:“这个乔福林,咋的,闭门谢客啊,倔强劲儿又上来了。”
林铁说:“他跑不了,回头我给他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