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迷糊还不死心,一直在关大壮家附近晃悠,借着夜色的掩护,瞪着一双贼不溜秋的眼睛,不错眼珠地盯着关大壮家的方向,直到乔福林推门出来,他忽悠一下躲进邻居的柴草垛后边。
看着乔福林的背影走远了,他从暗影中出来,向关大壮家摸去。他早看见肖金玉把院门拴上,就悄悄跳进樟子,来到窗户前,低声呼唤肖金玉开门。
屋里的肖金玉正要脱衣睡觉,突然听见窗外二迷糊的声音,不由地哆嗦了下,屋里的猎狗发出低低的吼声。听到猎狗愤怒的吼声,肖金玉心里有了胆儿,记得一年关大壮带着它进山打猎,没用关大壮伸手,它就把一只200多斤的野猪咬死了。肖金玉不想声张,担心邻居听到闹闲话。可是窗外的二迷糊像狗叫秧子似的,一遍遍叫着肖金玉的名字,她不由得怒火中烧,心想王八犊子,阴魂不散是吧,那好,老娘今天就放狗掏了你的杂碎,省得成天骚情。她冲进厨房抓起菜刀,打开了外屋门。
二迷糊还在窗下“叫春”,突然,外屋门打开,猎狗狂吠着朝他冲来。二迷糊妈呀一声,撒开脚朝院门跑去,可是院门拴死了,他撞了两下没撞开,情急之下想起自己是跳樟子进来的,于是抓住木樟翻了过去。一个腚礅摔在地上,地被冻得比石头还硬,一阵钻心疼痛,他赶紧一瘸一拐地朝胡同里跑,待他撒开丫子没命地跑出几百米,身后的狗叫声越来越微弱,才扶着一根木樟子弯下腰来,心跳得哐哐的,肺管子快要炸了,他干呕起来。
春寒料峭,时令进入早春二月,西北风的势头不再凶猛,逐渐被柔软、温煦的东南风驱逐出境。街道的积雪,在阳光的照射下开始融化,残雪和着泥水,街道泥泞不堪。
这天午后,莲蝶收拾完碗筷,进屋看见躺在炕头的父亲打起轻鼾,她蹑手蹑脚出门,想去西仓房看看乔福林他们接菌情况咋样了?现在正是二级菌种接种的关键时刻,为了抢时间,中午乔福林简单扒拉一碗饭,就一头扎进菌房忙活去了。
一群沐浴在暖阳中的麻雀,在院子里唧唧喳喳,像是在集体研讨什么话题,莲蝶的脚步声将它们惊飞。
莲蝶推开门,猛然一股难闻的硫磺味道,差点把她打了个跟头,她捂住鼻子,看见乔福林和两个雇工正机械地接菌,像机器人似的重复动作。
“这里的味道太大了,你们能受得了吗?”莲蝶用围脖捂住嘴巴说。
乔福林眼神迷蒙地看她一眼,继续低头在菌袋顶部中间的位置接菌,然后用棉球塞紧,码放到墙角。莲蝶心里咯噔一下,咋的了这是?大林哥怎么迷迷登登,痴痴傻傻的呢?难不成,他们被硫磺给熏迷糊了?
莲蝶赶紧把乔福林和那两个雇工拽出门。
结果经风一吹,两个雇工哇哇大吐,而呆在里面时间长的乔福林,则一头栽倒在墙根的残雪中,晕了过去。莲蝶吓坏了,大声呼喊,“大林哥,大林哥!”
喊声惊醒了睡午觉的徐锡坤,他趿拉着拖鞋跑出来,看见乔福林双眼紧闭,嘴唇青紫地倒在女儿怀里。莲蝶一边呼喊,一边摇晃着乔福林,她脸色煞白,眼泪都急出来了。经过菌房门口时,一股剧烈、腥臭的硫磺味道,直冲鼻子,徐锡坤知道乔福林是中毒了。徐锡坤大拇指摁压在乔福林人中穴上,吩咐莲蝶弄一碗凉水来。
莲蝶颤颤巍巍端着一碗凉水过来,徐锡坤含了一口,噗地喷到乔福林脸上,一个激灵,他睁开了双眼。徐锡坤松了一口气,莲蝶鼻音很重地说,“大林哥,你可醒了,吓死人了你!”说罢,眼泪断线珍珠似的流下来。
乔福林想站起来,可是脑袋一晕,双腿打颤,差点摔倒。徐锡坤和莲蝶把乔福林扶进屋,让他在炕上躺一会儿,乔福林挣扎着说,“不用躺了,我没事,已经好了,还得去接菌呢。”
徐锡坤用力按住他肩膀,不满地说“命都差点丢了,还管它什么接菌不接菌的,哪也不能去,你给我好好躺着。”
乔福林说:“我真的没事了,你瞧,我浑身有的是力气。”说罢他想起身下地。
莲蝶急了,用力把他推倒在炕上,杏眼圆睁,“你这人咋回事,挣钱不要命了是吧!”
莲蝶让父亲看住乔福林,她穿上羽绒服,快步向村委会跑去。她边跑边哭,等跑到村委会早已哭得稀里哗啦。她给镇上的毕得财打了个电话,把乔福林的情况说了一遍。毕得财二话不说,骑着摩托就赶了过来。而这时乔福林也好了许多,走道腿不再打飘了。
毕得财经过一番勘察,对乔福林说:“硫磺使用超标了,多亏了莲蝶,不然你们三个都得熏死在菌房里。”
乔福林说:“我是多熏了些硫磺,因为这两天村民都来参观,门总是关不上,来人又多,我担心他们身上带来杂菌,就加了量,这扯不扯。”说完他还笑了。
莲蝶白他一眼说:“你还好意思笑呢,差点见了阎王,你还能笑得出来,心也太大了!”
一场春雨一场暖。两阵春风过后,地上开始冒出青草的嫩芽,河畔的红毛柳,也抽出惹人爱怜的毛毛狗,路边的婆婆丁和荠荠菜,长出三四个嫩叶,开始有人挖来蘸酱吃。乔福林的皮卡拉着满满的菌袋,来到靠近河边的地上,他开始摆袋了。
虽然时令刚进清明,但空气中涌动着春风的清甜气息,天空中厚重的铅云变得稀薄起来,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不过一早一晚,天还是有些凉,俗话说,三月还有倒春寒呢。乔福林把白色菌袋挪到地上,竖着摆放,远远望去,犹如一群吉祥的企鹅,排着整齐的队伍在河边休憩。
自从第一天摆袋开始,就不断有人来瞧热闹,有的人像瞧西洋景似的指手画脚,也有人见他忙得额头都是汗,不时伸手帮着摆几袋。对于农民来讲,摆袋这活计不很累人,却很忙活人,要不断地弯腰、下蹲,所以一天下来,乔福林累得腰酸背疼,腰像折了似的。晚上回到家里,莲蝶扒拉了一锅疙瘩汤,要搁平时,乔福林有说有笑地转眼间就能喝下三两碗,可今天他只喝了一碗,煎饼卷大葱和婆婆丁,吃了两张,就回到房间躺下了。
徐锡坤知道他累得话不爱多说,饭量也减下来了,对莲蝶说,“干啥都不容易啊,你看大林子累的,又黑又瘦,像个非洲难民,瞅着让人心疼。”
莲蝶说:“可不,眼瞅着大林哥一天天瘦下去,咱也帮不上忙,干着急。”
徐锡坤说:“明早你去趟林阳镇,秤几斤猪骨棒,炖肉汤,给他补充补充营养。”
第二天天不亮,乔福林就起床了,一趟一趟往皮卡上搬菌筐。
毕雪梅发现,婆婆庄小凤这几天一直神不守舍,丢三落四,乔福森说他丢了魂儿。她知道,婆婆这是惦记小叔子乔福林,心里也就特别同情起乔福林来。这天清早,毕雪梅早早起来,偷偷煮了五个鸡蛋,用纸包好,递给庄小凤,庄小凤心领神会,把鸡蛋塞进怀里,来到乔福林的菌地。
清早的菌地在阳光照射下,蒸腾的地气袅袅上升,地里忙活的人影虚幻而扭曲。庄小凤来到乔福林面前,见儿子又黑又瘦,眼窝深陷,心疼了,禁不住眼眶发红,唏嘘了两声说,“唉,放着城里好端端的日子不过,跑这穷山沟受洋罪,唉,真不知你是咋想的。”
乔福林正低头摆放菌袋,看到一个人影来到眼前,抬头见是庄小凤,站起来捶了下腰,叫了声妈。
庄小凤从怀里掏出纸包,剥了一个鸡蛋递给他,说:“你大嫂煮的,还热乎呢,趁热吃了。”
乔福林接过鸡蛋塞进嘴里,腮帮子鼓起来,说:“真香,妈你也吃一个。”
庄小凤又剥了个鸡蛋,说:“我一个没用的糟老婆子,吃了也是白吃,还不如让你们干事业的人吃了,长点膘,你瞅你把自己磕打的,瘦的像个刀螂,真是的。”
乔福林知道,母亲是舍不得吃,就说:“妈你放心,等我黑木耳挣钱了,天天给你买鸡蛋吃,不,鸡蛋算个啥呀,我天天给你炖小鸡吃。”
庄小凤被他逗乐了,说:“你要是天天给我炖小鸡,那我不比东屋的大胖猪还胖啊。”
乔福林知她说的是齐丽美,就说:“妈,人家有名字,以后别张嘴闭嘴大胖猪的,让人听见多不好。”
庄小凤脸色呱嗒撂下了,说:“大胖猪就是大胖猪,他们家就没有一个好人,专门欺负人,你说这些年来,咱家受了他们多少窝囊气啊,你爸,你爸要不是因为侯宝山,他能摔死吗……”话没说完,庄小凤的眼泪噼里啪啦掉下来。
乔福林知道,这个话题永远是母亲心中的痛,像一座大山,多少年来,她都被这座大山压着,一直直不起腰,喘不上气,她快要被这座山憋屈死了。于是,他深长地叹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