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知道了【饕餮】的存在,她便将其当成了自己的目标,只要除掉了这个江湖上的大祸害,起码能让天下安定不少。但现在,她了解到了对方所做之事并非是完全的【恶】,只是与自己所做的方法不同之后,她便迷茫了。
其次便是罗巅对她说的,关于【失心散】一事。
作为【山海图】的执法官【混沌】,她当然知道【百足钦原】一事,不过是没有与毕玥见过面而已。可她所了解的只限于【巴蛇】告诉她的、【钦原】正在谋求青丘国的黑油,对于这种能让人成瘾、甚至癫狂发疯的【失心散】,则是只字未提。
她以为自己效忠的是正义,却没想到早已成为了【恶】的帮凶。
而自己还在一边以此为傲——
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原来,自己从头到尾都不过是别人利用的工具而已,也许【白泽】她们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却依旧将自己蒙在了鼓里。
所以她把自己锁了起来——改造这间屋子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封韵不想和任何人见面,不想和任何人说话,每天只是穿着睡袍坐在床角,头发胡乱地披散在肩上,望着不远处倚在墙角的【霸皇枪】出神。
“小韵……你也别想太多了,谁都有做错事的时候嘛。”见最好的姐妹独自将自己锁在屋里,樊玲也是十分担心。她从宇文静那里听来了关于【混沌】的事。虽然当她知道封韵就是【山海图】的【混沌】的时候十分吃惊,但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她这样做的理由。
她和封韵自小便在一起修习【六合戟】,樊玲继承了父亲大部分的武学理念,【六合戟】大开大合刚猛无比,同时又能兼备攻守,是战场上杀敌的不二之选。托这套武功的福,她自己也和那杆十字大戟一样,有着直来直去的性格。
但封韵不一样,她的心中,有着樊玲所无法体会的黑暗。封韵亲眼看着爹娘在公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下被活活打死,这件事让当时尚且年幼的封韵心中一直有着挥之不去的阴影。这个阴影让她变得嫉恶如仇,【六合戟】到了她的手中,也完全变了味道。
本来这套功夫攻守兼备,但封韵在练习的时候,完全抛弃掉了【防守】这一部分,全力地钻研如何【进攻】。樊玲的父亲还以为封韵适合这种方式,便将她的练习用兵器从十字戟换成了长枪。
封韵没有任何武学天赋,能有今天的这身功夫,完全是靠着努力,她两手掌心厚厚的茧便是证据。有事甚至连樊玲都去睡了,她还拿着木制的长枪在院子里练习功夫。支撑着让她如此努力的,便是对天下所有【不公正】的怨恨。
这是她最大的动力。有时两人聊天的时候,互相问过对方未来的梦想。樊玲的梦想是继承父亲的理念,成为一个一生都不为任何事后悔的人。他们父女二人就如同那杆十字大戟一样,一辈子问心无愧。
而封韵的答案,却是杀尽天下行恶之人,平定所有不公之事。
当时樊玲还小,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现在想想,也许这就是最好姐妹心中的那片黑暗吧。
不幸的是,自己现在才注意到这一点,不然她一定会全力阻止封韵误入歧途。
幸运的是,她最终发现了这一点,而现在,还不晚。
“小韵,你多少吃一点嘛,总拖着身子会垮掉的。”送饭的窗口就在床边,透过精钢的栅栏,樊玲只能看到她露在床边的一双脚。
“其实……就算是做错了,只要改过来就好了嘛,你别这样折腾自己好不好。小韵,要不然你先出来,我们好好聊一聊,要不然切磋一下也行,小时候你不是总缠着我练功么,有时候给我吵得烦了,下手重了一些,还把你的肩膀给打伤了。”樊玲靠在了墙上,看着天上的云朵,一点点讲述着二人在一起的日子。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还是希望这些记忆能够打动她。
樊玲的要求不高,只要她能好好吃饭就行了——今天是她把自己关进去的第三天了,这三天里,自己送来的饭无论做得多好吃,她连一口都没有碰过。
“要不然……你也别去做什么【混沌】了,既然那里无法伸张你的【正义】那我们一起跑江湖好不好?行侠仗义也是一样的嘛,不一定非得把一切都拴在【山海图】上。那帮人是好是坏我不知道,但既然背着你赶出了这些事,就说明对你来说,他们并不是一条正确的路。我们俩今年才二十六岁,未来长得很,不必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而且我感觉……现在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是一件好事,总比未来大错铸成之后再后悔要好吧。”
她每天都会在送完饭之后,和自己的好姐妹聊一会儿——虽然只有她一个人在说话,那也总比封韵一个人在房间里憋着要强。
这样憋着,真的会憋出事来的。
“唉……”见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回应,樊玲轻轻叹了口气,将饭菜往里面推了推,以免进了灰尘,“那……我先回去了,晚上我再过来。你要好好吃饭,听见了么?”
将一口都没动的早饭收拾好,樊玲垂头丧气地走向了院门。可还没等她出去,身后就传来了一阵铁链的声音——猛然回过头去,只见封韵打开了铁锁,一脸憔悴地站在了门口。
她的手中,提着【霸皇枪】。
【霸皇枪】这个名字,是樊玲的父亲樊炯替她取的,因为她的枪法霸道至极,充满了进攻性和压迫感,丝毫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空间,所以才被如此称呼。
“你等着!我马上回来!”见封韵出来了,樊玲赶紧放下了菜篮子,一路跑到了隔壁自己的院子,提着【六合戟】就冲了回来。
当她回来的那一刻,封韵猛然一踢枪尾,霸道的大枪正对着樊玲。樊玲心中一喜——行,只要她出来了就什么都好说!
想着,樊玲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将十字大戟的刃尖对着封韵。两人师出同门,起手的姿势是一模一样的。
一阵微风吹动了地上的落叶,两人几乎同时向前冲去,十字戟和大枪如蟒蛇般缠绕在了一起。双方都没有任何留手,也不需要有任何留手——虽然分开了十几年,但对于对方的招式和习惯,二人早已无比熟悉。
大枪的每一次猛刺都被十字戟荡开,十字戟的每一次杀招也都被大枪的主人轻易避过,两杆凶猛霸道的兵器在半空中不停绽放着火星,大开大合的进攻方式再也容不下第三个人插手。
这一刻,二人心中同时感到,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的时光一样,她们在院子里互相切磋比试,樊炯就在一边看着,偶尔对她们的攻守提出指点。
过了差不多有三十几招,樊玲找了个机会用十字戟的中段荡开枪尖,随后欺身而上用半截戟身的长度来压制一下——樊玲心里清楚,这招对封韵来说也有破绽,虽然长兵器都怕近身,但封韵不怕,因为她的【霸皇枪】中,藏有无数的枪刃机关。
可自己的戟刃已经快斩到对方身体了,封韵依旧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反而双眼忽然变得有些失神——樊玲赶紧收住了步伐,硬生生地将十字戟的戟刃压了下去。就在戟刃碰到地面的青石砖的时候,封韵的大枪忽然脱手落地,整个人也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樊玲赶紧扔了十字戟,一把抱住了她的身体,这才没让她倒下去。在将她抱在怀里的那一刻,樊玲忽然感到一阵心疼——她已经虚弱得不成样子了,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玲姐……”封韵靠在樊玲的怀中,轻轻动了动已经快没有血色的嘴唇,自嘲地笑了笑,“你说……我这一辈子,是不是有些可笑……”
“胡说八道什么呢……”樊玲一把抱起了她走进了屋子,将她放在床上之后,这才发觉她的脸色有些不对劲。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手背传来的滚烫把樊玲吓了一跳,“……怎么这么烫?!你在这等着,我去把小霜和小璃叫来!”
“我还没你说的那么没用……”封韵抬手拉住了她的手臂,“玲姐……”
“还说什么没用不没用的!你给我好好躺着,我马上就……”樊玲转头想训斥几句——这个毫无血亲的妹妹的性子简直比她还直——可当她看到封韵眼角闪烁的光芒的时候,樊玲站在那里,一步都走不动了。
当年练功的时候那么努力那么辛苦,也没见她掉过一滴眼泪。
“玲姐……”封韵勉强笑了笑,“以后我该怎么办……”
樊玲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坐在了床边,轻轻地摸了摸她乱七八糟的头发和憔悴的侧脸。
然后将她抱在了怀里。
“……我们走吧,去江湖。不管天下如何,江湖上,总会有我们的立足之地的。”
“嗯……”封韵也慢慢抬起了手环在了樊玲的身后,未时三刻的阳光斜斜地照了进来,洒在了二人的身上,让她们在这寒秋之中,感受到了一丝难得的温暖。
“玲姐……”
“嗯?”
“能帮我叫修夫人和……温清海过来么?”封韵的声音很小,小得不像一个武者,“我有些事……想要和他们说。”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