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的碎片躺在她脚边,被竖立的镜子圈着,波光粼粼间折射出更多她如今的模样。
石观音尖叫一声。
没有美丽的活着,她宁愿死。
可她不死。
她非但不死,还在肉身衰朽间爆发出了无与伦比的生命力。
镜子们依旧播放着她的一生。
她被四面八方的镜子包裹着,不得不正视镜子中的她自己。
偶尔一眼,她能看见自己恢复了青春,焕发了精神。
但更多时候,她却还是自己最厌恶的模样。
这折磨好像无休无止,这恩赐好像上苍的厚爱——因为在这镜子阵法之中,石观音心头逐渐升起了明悟。
她岂非已经战胜了时间?
她岂非已经失去了时间?
她难免沉沦,难免追逐那一刹那的美丽。
因为在这宝镜围绕之间,她竟然已拥有了永恒的美丽。
……
陆小凤忧心忡忡。
尽管同住江南的花满楼已告诉他,老人庄郑三太爷是温厚长者,绝不会为难朱停。
但陆小凤却已不是当初的自己。
任何组织,任何势力,谁又能断定它必定是上下齐心的呢?郑三太爷固然可信,他手下的人呢?他们又是否会对朱停做出什么事呢?
傅闲云很是悠闲。
他躺在驴背上,任由驴子跟着陆小凤和花满楼前行,睡得很香。
天气转暖,他只觉得白天变长了,阳光也更耀眼了。
他们出行时尚是严冬,即使一路奔行,返回江南时却也已经是暮春时节了。
陆小凤并未停歇,而是继续向老人庄赶去。
花满楼则回了百花楼,因为花家派来的人早在数月之前便留在了小楼里,只为第一时间见到这位忽然复明的花家七少爷。
骤闻幼子眼疾恢复,早已将产业生意都交给了长子的花老爷心急如焚,只恨不得插上翅膀赶到幼子身边。可他还未出发,便收到了花满楼传来的第二封信,讲明了他和陆小凤同赴大漠的事。花老爷难免在心里埋怨了陆小凤几句,却也无法,只好日日焦急,夜夜期盼,总算盼回了儿子。
花老爷已在百花楼等了许多日。
父子相见,花满楼只见父亲苍老了许多的面容,忍不住百感交集。花老爷见儿子双目灵动,眼神澄亮,亦是不免老泪纵横。但他到底还记得自己的疑惑,于是问道:“七童,你的眼睛是如何恢复的?”
花满楼偏头看向傅道长——傅道长也和他一道回到了百花楼,此时正兴致勃勃地看着这父子重逢的感人场面。见花满楼看向自己,傅道长眨了眨眼,示意他但说无妨。
于是花满楼便道:“多亏了和我同行的傅道长。”他转向傅闲云方向深深拜了一拜,“爹,详细的情况,待回家里我再和您细说。”
花老爷微微皱了皱眉头,忍不住伸手在花满楼额头上摸了摸。花满楼颇为诧异,却听花老爷问道:“七童,你在看什么?还有傅道长……我怎么从未听商队提过这个人?”
花满楼睁大了眼睛,忙向傅道长看去。
傅道长脸上含笑,冲他颔首,冲天的五色霞光照耀在小楼一角,这位恍若谪仙人的道长的身影仿若泡沫,瞬间消失无踪,只余一朵开得极灿烂的花朵在墙角盛放。
花满楼一怔,向父亲讲起了神秘的傅道长。
花老爷的目光充满担忧,似乎是在担心儿子是否医好了眼睛,脑子却又生了问题,于是十分隐晦地问他,“那七童是在哪里见到的傅道长?”
花满楼终于笑出了声,他声音和缓、温柔,像是春日里和煦的阳光,他说:“谁知道呢,也许是在梦中吧。”
……
傅道长已经离开。
他自觉此行已经功成身退,心境圆满,自是无需停留。他招了招手,一顶破旧脏污的帽子自虚空中飞掠到了他的手中,正是他先前交托给商队的那顶。将帽子扣在头上,隐去顶上霞光,傅道长遥望西北方向,犹疑片刻,终于选择动身。
神色凄苦、沧桑潦倒的道士走在小路上,一瘸一拐间,无声地向世人宣泄着他的困顿和苦闷。
行乞者众,流民亦是行色匆匆。道士时而与他们行在一处,时而又孤身行进着。野外的河水拍打着两岸,席卷起盈盈水光,又带动阵阵涛声,一声一声,应和着他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