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这天,天色未亮,沈霖就被绿禾喊起床,眯着眼睛任由绿禾折腾着给她梳妆穿衣。
进宫请安要穿朝服,这一身侧妃朝服里三层外三层,沈霖的颈子都要被头上那堆沉重的饰品压断了。
徐松念来之前,太子府没有正妃,平日里也不需要经常进宫请安,只需要节气里照常进宫就好,沈霖乐得清闲,没想到现在居然还有这么折磨人的事情。
着装整齐,铜镜里的也映出来一道气质与平时截然不同的身影。玄色与墨色组成了衣服的主体部分,衣袖和衣襟前方绣着繁密的百鸟花纹,发冠是点翠的雀鸟样式,额边坠下的珍珠流苏微微晃动,显得整个人都端庄肃穆起来。
沈霖一边任由绿禾整理衣衫上的细节,一边忍不住轻声嘟囔道:“贤贵妃见我干什么?我就是个小小的良娣,沈家也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她可是如今后宫内敌意宠妃,连罗素素都不及她受宠,何必要见我这个小人物……”
说着说着还忍不住叹了口气:“唉,真是命苦,在家尚且能睡到日上三竿,回来就只能苦命早起。苍天啊,就是这么喜怒无常……”
“……”绿禾没有搭理她,在太子府里,沈霖的戏瘾受到了极大的限制,只能在她面前演,她都习以为常了。
想了想,绿禾猜测道:“贤贵妃可能是为了过几日春猎的事情。如今她代理后宫,这件事是她负责的。”
“春猎?”沈霖的叹气一下子就收住了,也瞬间从迷迷糊糊之中清醒了。
大奉朝的开国皇帝是在马背上打下来的天下,故而一直很重视骑射。皇家春猎是是比春耕更有仪式感的事情,就连皇帝也会亲自下围场狩猎,皇子皇孙和京中的王公子弟们个个都希望能在春猎之时一展风采。
封彧是太子,肯定是要伴驾的。
春猎一去就是十天,日常的朝务都要带到行营里处理。
沈霖对话本子里的这段情节记得清楚,封彧猎到了一只珍稀的白狐,扒了皮给徐松念做了件衣服。不仅展现了自己高超的骑射技术,而且还表现了和太子妃之间的夫妻情深,实实在在拉了一波人品值,拉近了和徐家的关系。
沈霖骤然回头,结果忘记了头上繁重的发饰,差点儿把脖子甩脱臼,疼得龇牙咧嘴还不忘道:“那我有机会去春猎吗?我记得往年封彧都会带几个侍妾去,去年好像就是吕氏跟着去的。”
“可能今日贤贵妃就会和太子妃商量这件事事。”绿禾顿了一下,“以前可没见你这么主动……”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沈霖一边嘟囔着敷衍回答,一边脑子里疯狂转着想对策。
以前她就想躺平过日子,巴不得封彧把她忘在后院里,她还能活泼自由些,但是现在她知道后面要发生什么事情,怎么可能仍然无动于衷?很明显,上次徐松念回门的时候,封彧就已经和徐家开始接触了,这次一定不能让他得逞。
晨光刚亮,太子府一行的马车也刚好到了宫门口,沈霖下车换进宫的软轿。
而不远处的侧门,恰好也有一辆马车停下,下来的人穿着一身红黑色的朝服,从背影能看出身姿纤细而窈窕。她从西边的侧门进了宫,那边是皇帝上朝议事的紫宸殿的方向。
绿禾凑近了道:“那是礼部侍郎穆滢滢,几年前恩科的探花郎。”
绿禾的语气似乎有淡淡的惆怅:“若是小姐小时候跟着老爷好好读书,说不准现在也能从那边入宫,上朝议事呢。”
沈霖连忙道:“别别别,你可千万别有这样的想法,饶了我吧,那些圣贤书不认得我,我也不认得它们。”
沈霖没见过穆滢滢,但是听过不少穆滢滢的传说,据说这位探花郎姿容秀美,年纪轻轻就做了侍郎的位置,京中有不少权贵公子倾心于她。可到现在,穆府的主君位置依然空悬,就连侧君都没有一个。
当年媒婆上门的时候,这位更是直接搬了个条凳挡住了大门口,单脚踩着条凳道:“我穆滢滢是个朝三暮四的人,想要提亲说媒的公子哥们也不必再来了,娶个主君放家里总不如外面的野花香。”
当年这句话不知道惊掉了多少人的眼球。奉朝没有那么多男女婚姻的繁文缛节的规矩,男女成婚嫁娶都想对自己,对于男女之事也没有那么多偏见。可还从来没有人像穆滢滢这样彪悍,直接说野花更香的……
到了贤宁宫,沈霖和徐松念就被引到了偏殿等候贤贵妃的召见。
犹豫了一会儿,沈霖还是走近了些,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道:“太子妃可知道今天贤贵妃找我们要做什么?”
沈霖脸上的笑格外灿烂,亮晶晶的眸子里似有星光一闪一闪的,衬着两个浅浅的酒窝,显得格外甜。
若是绿禾这个时候能发表意见,她一定会警告沈霖周围的人,当沈霖演出来这么一副乖巧灿烂的笑容的时候,一定要保持百倍的警惕,否则很容易被她哄着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部说出来。
徐松念明显没有绿禾这样的经验,微微顿了一下道:“等到贤贵妃娘娘召见,你就知道了。”
“可是我年纪小,没见过世面,要是到时候被吓到了,丢了太子府的面子就不好了。毕竟我们两个都是代表太子府出来的,我受了罚也就受了罚了,要是牵连了太子妃,我于心难安啊。”沈霖一边说着,一边用余光偷偷打量着徐松念的神情,“你就让我提前做个心理准备好不好?”
若是旁人,她或许不敢直接上来就这么演。但是徐松念不一样。
她和徐松念的交往不多,可徐松念在沈霖心里早就是个体弱心善且懂得照顾人、容貌倾城并性格温柔的人了。
根据活了十七年的经验,沈霖认定了这种人最吃的就是这种示弱和示好,而且她还很有条理地分析了利弊。
那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还眨啊眨,盯着徐松念,显得有点讨好一般的可怜巴巴。
明明知道是只在耍计谋的小狐狸,但是还是忍不住会心软。
徐松念微微垂下睫羽,遮住了眸子里的情绪,然后缓缓道:“是关于春猎的事情。”
本就不是什么绝密的事情,提前说了也没什么事情:“太子同其余皇子是一样的,除了正妃之外,只能带一位女眷,贤贵妃娘娘统筹女眷的衣食住行,所以想要先和众位皇子妃商讨一下。”
果然……,沈霖没猜错,她小心翼翼问了一句:“那太子府的人选定了吗?”
还没等沈霖的话音落地,徐松念的声冷冷地打断了沈霖的话:“你不准去。”
她抬眸看向沈霖,琥珀色的眸子里古井无波,散着微微的冷意。
沈霖从来没见过这么严肃的徐松念,顿时有些愣住了,四目相对之间,气氛有些微微凝固。
可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的宫女来通传,二皇子妃和三皇子妃也到了。
二皇子妃苏扶风是如今的内阁大学士的女儿,给二皇子封焕在朝堂上争到了不少帮助,贤贵妃和二皇子对她也都礼遇三分,平日里就是个心高气傲的人。
苏扶风推门进来就看到沈霖和徐松念看似在对峙的样子,忍不住轻轻笑了笑道:“都说太子殿下御下有方,后院和睦,没想到我这一来就看到了一场大戏。太子妃刚刚大婚就连个太子良娣都压不住了吗?”
苏扶风浅浅施礼,其实也就是神情倨傲地微微颔首示意了一下,然后就在徐松念身边坐下了:“大奉朝的嫡庶尊卑虽然没有那么严格,但是侧妃终究是侧妃,正妃的尊严和脸面不容侵犯,按照我在府里的规矩,敢这么和我对视的侧妃,就该拖出去打二十庭杖。”
说到末尾,她的语气微微加重,显然是在给徐松念施压,让她处置沈霖。
沈霖正欲说些什么,徐松念却极其隐蔽地拍了拍她的胳膊,示意她安静。
徐松念轻轻笑了笑淡淡道:“我可没有妹妹那么好的本事,管理后院井井有条。难怪二皇子殿下要去飞雨楼找乐子,不知道御史大人连着三日上的弹劾折子有没有维护妹妹你正妃的尊严?不过既然是连着三日都去,想必二皇子殿下也不在乎。”
苏扶风的脸都气成了猪肝色,这是这段时间二皇子府最大的丑闻。封焕去飞雨楼抢了个花魁,已经被御史连上了三封弹劾折子,不仅引得朝野议论纷纷,她这个二皇子妃的脸面也快丢完了。
沈霖眨巴眨巴眼睛,她还从来没见过徐松念这么咄咄逼人的时候。不是个娇软美人吗?几句话差点把苏扶风气死。
不过,对此,沈霖只能说——看戏的感觉真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