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顾勒“下葬”这一日是腊月二十,原进到腊月里最该热闹了,腊月二十也该年味甚重了,然景顾勒这一出事儿谁还敢再露出什么欣喜之色,谁还敢过年?
依着规矩,阿哥在年节里过世该是避着年的,等年过了再行仪式,然景顾勒是怀亲王了,还是万岁爷最最在意的,便只管提到年前来,停灵七日,该如何走规矩就如何走规矩,可是给足颜面的。
连宗亲里的几位亲王郡王都跟着相送了,更不必说二阿哥、三阿哥几个做兄弟的,富灵阿也在这日天不亮从广州赶来了,冒着一路风雪,下马的时候都是叫下头人抬着下来的,他的腿早冻僵了的,脚丫子更是没感觉了,站都有些站不稳当。
年甜恬知道富灵阿心急他哥哥,只管叫人将富灵阿架到偏殿去,关起门来除衣摘帽,这才算是活了过来。
“亏我一路上尽惦记着哥哥呢,生怕你非信上说得那样平安无事,生怕你受了苦也不肯多说,这一路我几乎都没停,谁道我都进了门儿了,哥还没从被窝子里出来呢!”
富灵阿小声儿跟额娘说着话,且都在里间儿呢,他一抬头便能见景顾勒那刚被吵醒的迷瞪样儿,忍不住打趣一句。
年甜恬顺着富灵阿的视线瞥过去一眼,亦是忍不住笑,不过倒没忍心吵着人了,只是给富灵阿道了盏热茶去,他们娘俩嫌说说话。
“景顾勒哪儿能不惦念着呢,只是他眼下不好出门见人,皆是昼伏夜出,你阿玛成日里也躲懒呢,尽将折子给怡亲王和你哥哥了,这才将将躺着没半个时辰呢。”
富灵阿一听这个,忙住了嘴,哪儿能再吵着景顾勒补眠,自个儿端了泡脚盆子去外间儿泡了,还努着嘴示意额娘外头说话,年甜恬笑着点头,端着几盘子软和点心跟上。
待坐定了,年甜恬忍不住抚了抚富灵阿的脸,这才说了些体己的,小孩儿才在广州待了不到半年,便瘦了也高了,虽是正常的抽条,可在年甜恬这个当额娘的眼中,小孩儿就是天天在外头没吃到好处。
且别看富灵阿回回来信都说今儿吃了这个好吃的,明儿又享受了那个,在外头像是土皇帝似的,可他出门儿都是查正事儿的,今儿探探这个底细,明儿又同那个联络感情,着实不是什么轻松的活儿呢。
“这次回来下次什么时候出发?虽额娘舍不得你,可眼下京中不安稳,等过了这事儿你还是早早的回广州好。”
富灵阿点头,说起这事儿面上才浮现出些许正色:“阿玛信上只言叫我在京中停留七八日的功夫,虽我私心里觉得七八日忒少了,可广州的事儿儿子也着实丢不开手,那神药的来源儿子已然查到些眉目了,就等着顺藤摸瓜了。”
“只是这事儿涉及颇广,光是洋人便不止一个国家的,不是捉了谁就能解决的,儿子先前和庄亲王、二舅商议了几次,皆不好妄下论断,还得好好问了皇阿玛的意思才是,若是处置不好,只怕不仅内乱,咱们大清还要跟外头打仗呢。”
年甜恬哪承想这事儿竟这样厉害,面上都没什么欣喜之色了,只一派紧张的抓着富灵阿的手,这会子倒是不愿意叫人去广州那般龙潭虎穴了。
“听你这样说,广州竟也不比京中安稳到哪儿去了,你跟前儿的人可还妥当?要不、要不额娘跟你阿玛说说,派了旁的人去接手一碗使得,额娘着实放心不下你办这样的差事,你还是个孩子呢。”
富灵阿倒是没什么紧张的,这会子只管拉着额娘的手,细细安抚着去:“额娘您放心吧,儿子绝不是逞能,儿子有这信心能处理好呢,正因为儿子年纪还小,所以眼下才进展得这样快,若是再换个瞧着得力的,反倒要坏了事儿了。”
“再说这打仗的事儿还说不准呢,不过是最坏的打算罢了,您放心,这仗多半打不起来,光是一本子三十六计就够耍得那些个洋人团团转了,他们明面上是一块儿联合起来算计咱们大清呢,其实各有各的心思,经不得挑拨。”
“儿子呢做的便是这挑拨的活儿呢!”
“瞧把你能的!出门在外可得小心着,可得记得那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景顾勒呼噜了把富灵阿的脑袋,打着哈欠披着外袍便坐富灵阿旁边儿去了,也不拘着是弟弟用过的茶,景顾勒只管抿了一口去,好清醒些个。
“哥,你怎么不再歇会子?是不是我说话声儿忒大吵着你了?”
自景顾勒坐到跟前儿来了,富灵阿的眼睛都没离开过人,一脸惊喜的拉着人问这问那的,一脸的孩子气,可不像是能再外头办大事儿的人,景顾勒笑着也是许久未见弟弟了,心里可想着,拉着人说话也十足的亲近。
“你都来了我哪儿还睡得下去,其实我原没想着躺的,只是夜里看折子看得眼酸,这才眯一会子,就盼着你过来呢!”
见兄弟俩热闹说话,年甜恬便也不再拉着富灵阿问旁的了,只管笑着看儿子们热闹去,眼前甭管是哪个,她且都操着心呢,若是可以她才不愿意叫孩子们早早的独当一面去,然眼下到底身份在这儿搁着呢,他们能有些担当也是好事。
年甜恬做额娘的唯有盼着孩子平安,唯有做好自个儿的事儿叫孩子不必担忧她罢了,在偏殿坐了会子,眼瞧着宗亲该来宫中迎景顾勒的灵柩了,年甜恬合该出去招呼着。
便用帕子沾水打湿了眼角儿,嘱咐孩子们动静儿小些,只管去迎人,富灵阿虽也须得送一送景顾勒的灵柩呢,不过这会子不消得出来,踏着点儿走一趟便罢。
景顾勒和富灵阿忙应了声儿,起身一块儿将额娘出了门子,还顺便叫小桂子知会御膳房要两碗热乎乎的汤面来,切几块子羊肉,再浇上香油,富灵阿在广州可日日念叨着这口呢!